腊月十三,雪停了。
徐兆魁带着包云卿进了刑部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座三门四柱的青石牌坊,上刻“明镜高悬”。包云卿走过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背面还有十六个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两人从侧廊走,直接一路走进后堂。靳无叹在那儿正襟危坐,看到徐兆魁来了,起身行了礼,然后说:“徐大人,这位就是您请来的人?”
徐兆魁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包云卿看了一眼靳无叹。他四十来岁,头戴幞头,一身黑色吉服。脸庞轮廓分明,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看上去是个坚毅果决的人。
“那我们进去吧。”靳无叹说。
三人走进一间小屋,李承恩穿着囚服,蓬头散发,手脚都戴了镣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旁边是两个如狼似虎的差役。徐兆魁和靳无叹分宾主坐好,然后对差役挥手:“下去吧。”
“是!”
靳无叹目光放空,面无表情地说:“徐大人,这次是刑部发起提审,我不便插话,您有什么就问吧。”
徐兆魁摸了摸胡子:“李承恩!”
李承恩吓得浑身一颤:“罪,罪臣在。”
“你可知罪?”
“罪臣……私藏五爪龙纹天字罐一件,有僭越之嫌。”
“私藏?你说清楚,是不是你自己做的?”
李承恩抬眼看了一下坐着的两人,又垂下了头。
徐兆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今日是刑部重审,你只管说实话。要真有不轨之心,自然国法难容。可要是有谁敢诬陷皇亲——”他给靳无叹也倒了茶:“我们三法司也不会坐视不管。”
靳无叹叩指三下,以谢倒茶。
看李承恩仍是低头不语,徐兆魁清了下嗓子,有点不自然地说:“这件案子疑点就在罐子上。今天我们请了个古玩店掌柜过来,他的眼力是名震南直隶的。要是验出这只罐子真是嘉靖年制,说不定整个案子就能翻盘。”
靳无叹几乎是听不见地轻哼了一声。
李承恩又是一震,似乎考虑了很久,才低声说:“大人,这罐子是,是肃皇帝赐给家母的。”
徐兆魁冷笑一声,斜看一眼仍旧面无表情的靳无叹,说:“靳大人,证物可曾带来?”
“自然。”靳无叹从地上的锦盒里拿出一个罐子放在桌上,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包云卿做了个手势:“请。”
包云卿对两人拱手,然后深吸一口气,把罐子拿过来仔细看。这只罐子高不过半尺,上面画了青花的江崖海水和二龙戏珠,端庄规整,小巧玲珑。徐兆魁满怀期待,东厂肯定没想到刑部还能请到包云卿这样的人物,既然他们话都放出去了,那就等着被打脸吧。
他不慌不忙地在那喝茶,包云卿仍然盯着那只罐子看,一言不发。徐兆魁忽然觉得不对劲:这次怎么看了这么久?于是他皱着眉说了一句:“包掌柜,我们可都等着你一句话呢。”
包云卿入定似的看着那罐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还是不说话。徐兆魁说:“怎么了,还看不出来?”
包云卿把罐子放回去,脸色苍白:“大人,这只罐子确实是近两年造的。”
“什么!”徐兆魁瞪大了眼。他把茶碗放下说:“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看错?”
包云卿的声音有些颤抖:“大人,不会看错的。这只罐子青花发色灰暗,纹饰晕散,用的是浙江的土青……嘉靖朝的御窑用的都是西域回青,或是瑞州产的石子青。那种料子浓艳红紫,纯然一色,和土青是完全不一样的。”
徐兆魁忽然扭过头问:“靳大人,这罐子作为证物,是不是一直放在你那儿?”
靳无叹还是面无表情:“徐大人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您是怀疑东厂伪造证物,要不让李承恩自己看看?”
徐兆魁也不客气:“李承恩,你上来看,这只罐子是不是你家里那一件!”
李承恩畏畏缩缩地站起身,仔细看了罐子,说:“颜色好像有点……啊不对,大人,这就是我家的东西!”
徐兆魁有些发急:“到底是不是你家的?”
李承恩又跪下,几乎是带着哭腔说:“这只罐子我之前摆在书桌上,后来有一次不慎把墨汁洒进去,里面染了几点黑渍,我就把它放在了柜子高处,再也没动过。我也不太记得当时是什么颜色了,但这罐子里面的黑渍一模一样,不会错呀!”
徐兆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看了一眼垂下头的包云卿,目光非常复杂。靳无叹轻声说:“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等一下!”包云卿忽然说:“靳大人,请恕草民无礼。天字罐不应该还有个盖子吗?”
徐兆魁觉得包云卿好像发现了什么端倪,赶紧问道:“李承恩,盖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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