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屋,围桌而坐。包云卿环视一周,家里基本没什么陈设,但还算整洁。女孩给他们倒了三杯茶,然后站在一旁。
包云卿展开那幅画,细细观看了一会儿,赞叹道:“这幅观音图线条老道,深得赵孟頫笔意,而且落款印章无一不像,几可乱真啊。”
程子安探过身子看了一会儿,说:“既然无一不像,又怎么看出是赝品呢?”
“颜色。”
程子安凑过来打量了半天:“……这不就是朱砂的颜色?”
“不对,这颜色带了一点紫。”
见程子安一头雾水,包云卿解释道:“朱砂作画须先加矾水研磨,研磨到最后可分成四色:最底下是紫红色,然后是正朱砂,然后是黄红,再就是皮上的朱膘。作画时应先静等其沉淀,将上层倒出多次,方能取用中间的正朱砂。但这位作者应该画得非常急,以至于等不及分色,研磨后直接作画。所以落笔时是正红,风干后却变成了紫红。”
女孩一惊:“公子也懂丹青?”
包云卿笑了笑:“我是古玩店掌柜,这些东西略懂一点。”
女孩脸一红,低头道:“这幅观音图是我两年前画的。”
“你?”三人同时诧异道。
女孩的脸更红了:“公子见笑了。小女子姓庄名素然,十年前随养父迁居北京。养父本是个画师,教我学了些水墨丹青,平日里也就以卖字画为生。前段时间许显纯的家丁要来买画,爹不肯卖,那帮无赖就三天两头来惹是生非,把爹气得一病不起,最后……”
庄素然说着开始掉泪:“现在那帮人拿了一张房契,说是爹签了字的,三番五次要赶我走,我没办法才想拿这幅画去应付一下,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包云卿展开画卷,摇着头说:“庄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庄素然叹口气,低声说:“现在我家空空如也,北京也没个亲眷,半个月后还不知去哪里安身,怎么敢说前途?”
程子安问:“庄姑娘,你刚说是跟着养父到北京的,那你有没有想过去找生父呢?”
“生父……我倒是想回去,可是老家太远了,我一介弱女子身无分文,怎么回去?”
“但不知庄姑娘是何方人氏?”
“兖州青龙桥。”
程子安猛然想起什么,惊道:“庄姑娘!你是不是姓庄?”
包云卿以为他傻了,忽然一下子会意。他努力回想起那天卖玉蝉的乞丐,问:“庄姑娘,你父亲是不是左边眉骨上有颗痣?”
“这,公子怎么知道?”庄素然睁圆了眼。
包云卿和程子安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说:“我和这位程兄前段时间见过令尊。当时兖州遭了蝗灾,他和乡民流落到了徐州。”
“那现在父亲怎样了?”庄素然急切地问。
包云卿说:“姑娘放心,当时我们给了他一些银子,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老家了。”
庄素然一怔,跪下便要磕头。包云卿赶紧把她扶起来:“快起来!这是干什么!”庄素然泣道:“公子今天帮了我,前段时间还帮过父亲,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程子安说:“姑娘不必如此,我们明天给你盘缠,你就回兖州去吧。”
“不!我虽然年纪不大,也明白结草衔环的道理。公子不让我报恩的话,我没脸回去!”庄素然顿了顿,又说:“公子,您不是说您是古玩店掌柜吗?我就帮忙吧,哪怕记账也好,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这……”包云卿一时语塞。
程子安想了想,说:“包兄,你不是说过完年要雇人的吗?你看这千里迢迢的,人家回去确实也不方便,你就依了吧。”
包云卿看着庄素然,她看着自己,坚定地点了点头。包云卿赶紧躲过她的眼神,低头说道:“好吧。”
“多谢公子!”庄素然深深鞠了一躬。包云卿问:“那你什么时候来呢?”
“之前拖着他们,是因为没处可去。现在既然有了落脚之处,我收拾一下东西,元宵节大概就能搬过来。”
包云卿脸忽然一红:“行,行吧,我们店正好也是那天开张……”
程子安凑上来耳语道:“老包,你之前不是说明天开张吗?”包云卿微笑着看庄素然,同时用肘狠狠地打了程子安的肚子,程子安惨叫一声。
三人见天色已晚,跟庄素然交代了姓名,又留下地址,就告辞回去了。这一路诡异地静默了很久,最后程子安主动开了口,眼睛却直直看着前方的路:“包兄。”
“啊?”包云卿如梦初醒。
“你……”程子安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包云卿,却又不说了,点点头接着往前走:“是个好人。”
包云卿一下子急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是助人为乐!”
程子安又点了点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什么自己方便!信不信我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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