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衙门前聚满了一片黑压压的人。
满桂和百户站在榜文下面。百户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扯着嗓子喊道:“袁大人有令!城外人家,须悉数上报家产,坚壁清野,战后重新发放。城内人家,男子十五以上六十以下者,限两日内到衙门登记服役!女子无论老幼,须尽力筹备干粮,以充军需……”
一个脚夫打扮的汉子小声抱怨:“听说他们前阵子才搬空了好几个城,现在又要咱来守城,这是要闹哪样……”
满桂的耳朵特别好,他立马叫停念榜文的百户:“刚才是谁在说话?”
“是我,怎样!”那汉子上前一步。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一会儿要搬走,一会儿又要守城,这公文就跟放屁一样!”
“他娘的,信不信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满桂已经捏住了刀把。
汉子看着他的刀,点点头说:“好,好啊!你们当兵的好厉害,金狗不去打,先把我们老百姓杀了!”
“日你娘!”
满桂冲上去就准备干架,旁边的几个小兵赶紧把他抱住。人群顿时乱起来,还有人起哄道:“快来看呀,当兵的打人啦!打老百姓啦……”
“怎么回事!”袁崇焕一袭戎装从大门出来了,皱着眉头说。
满桂强压怒火,对袁崇焕抱拳道:“臬台,有刁民扰乱军心!”
袁崇焕已经看见了那汉子,心平气和道:“我是按察使袁崇焕,你要是有话,但说无妨。”
那汉子一看竟然来了这么大的官,又有点发憷了,往后退了两步。这时有人尖声喊道:“我们是交粮纳税的大明百姓!凭什么要给你们当苦力?你们拿着公家银子干什么吃的?”
袁崇焕看着乌泱乌泱的人头,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只好对着人堆喊道:“对不住乡亲们,我们实在是人手不够才需要你们帮忙,袁某在这里先谢过了!”说完拱了拱手。
之前那汉子看袁崇焕这么没脾气,胆子大了些,又说:“之前说要撤走的也是你们,现在说要守城的也是你们!我那在锦州的二哥,辛辛苦苦帮官家垦了几亩荒,结果一纸公文下来,全没了!我们小老百姓想过个安生日子就这么难吗?”
人群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城有什么好守的,不就是想拿我们当炮灰?”“可不是吗?闹哄哄的从来没消停过!”“官字上下两张口,指不定他让我们守城,自己就开溜了呢……”
“想走就走,没人拦着你们!”
袁崇焕忽然爆发出一声狮子般的怒吼,刚才还嘁嘁喳喳的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
他握紧双拳,太阳穴上的青筋条条绽起:“你们谁都可以走,唯独我不行!因为我是朝廷任命的宁远道!不想走的来衙门登记,想走的现在就可以滚!告诉你们,我袁崇焕就是死了,也是死在这里,决不离开宁远一步!”
百户吓懵了,小心翼翼地上前喊道:“臬台……”袁崇焕一把推开他,大步走进衙门。满桂恨恨地看了一眼那汉子,也跟着袁崇焕进去了,留着一群百姓在那发愣。
祖大寿听见外面声音,又见袁崇焕怒气冲冲地回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就明白了几分。他端上茶碗说:“臬台,犯不着和他们生气,眼下还需要您支撑大局呢。”
袁崇焕把茶一饮而尽,叹道:“高第不战而退确实太过分了,怨不得那些百姓。”
“可那明明就是阉党害我们的啊!”满桂急道。
袁崇焕冷笑道:“老百姓只认头顶上的乌纱,哪里知道什么阉党东林党?他们觉得有了乌纱就是官,就是一丘之貉,要不然高第朝令夕改的烂摊子怎么轮到我们来顶缸?”
祖大寿说:“阉党手段确实厉害,一定又是崔呈秀的主意。不过这次他们竟敢用辽东安危来陷害咱们。未免太过分了!”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金兵马上就打来了,还是多准备一下防务吧。”袁崇焕把茶碗放在桌上,疲惫地摇了摇头。
兵戎相见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晨光熹微,天空一片灰暗。袁崇焕站在东门城墙上,看着十里外辽西平原上安营扎寨的金兵,神色肃穆。
“臬,臬台!”百户大汗淋漓地跑来了,双手呈上一封信。袁崇焕看完了信,冷笑一声,顺手把它揉成一团扔掉:“我就知道高第不肯出兵!”
“那现在……”
满桂怒道:“现在什么?南门守着去!”
百户愣愣地点点头,赶紧跑过去了。
远处隐约传来了号角声,金兵前锋推着牛皮盾车气势汹汹地朝宁远城冲了过来。袁崇焕这几天几乎没睡觉,眼里布满了血丝。但此刻他根本不眨眼,只是死死地看着那些金兵,旁边的小兵则屏气凝神地盯着他慢慢举起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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