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嬰兒,特別是處在襁褓時期,是被人擺佈的,絕對沒有記憶的意識和能力。至於我幼嬰時段的記憶,一段生活狀況從哪裡得知呢?我是從母親平時的閒言碎語口吻中獲得零星信息的,勾起我對嬰幼兒時代生活狀況的回憶。我相信,母親話語的口氣平穩,雖然話語不多,應該是第一次做母親、第一次守護寶貝嬰兒的真實狀況,敘述的事應該是母親她親身經歷,是真實無誤的。母親說的話或敘述的事,我理解,有的是母親照護新生兒的無奈,有的是埋在心中的怨言發洩,有的是對家庭的怨聲載道。我當然同情母親的一生奉獻。
嬰兒一旦出生,按世間常理來說,那是快樂的喜事,因為是人丁興旺的象徵,國家富強的徵兆。如果富家遇到此事,自然是歡樂慶賀的。發生在貧困家庭,情況就截然不同了,新生兒就不是寶貝,反成多餘的一個人了,多了一張吃閒飯的嘴,於是就會設法排斥。當我母親生我的當兒,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我的的確確成了多餘的人,一個誕生不久的嬰兒,一個尚不能理解人間冷暖的嬰兒,一個苦命嬰兒。
家庭開始鬧分裂,兄弟之間分開居住。母親依規抱著嬰兒只能被分戶出去,過三口之家小戶日子。
說到分家,有什麼家可分?母親說,只分到七斤雜糧和一張面積小、破舊不堪的雜木桌子,這就是分到的全部家當。這一分,明白無誤地表明,往後要各自另起爐灶。我的父親理當擔起小家責任。母親說,平時身邊見不到父親的身影。每天早上直到天黑,父親整天忙在村裏串門,跟隨地下共產黨幹部挨家挨戶做組織工作。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幫助做點工作也很正常,母親並不過問,自己多做點家務也就罷了。可眼前的現實是,田間農活和家裡的嬰兒怎樣妥善安排。奔到地頭又想到家裡的嬰兒,手抱嬰兒又顧不到田間農活,矛盾的心理無法解決,要是父親能抽空關心家事,在小家庭裡幫上一點忙,哪怕是一點點小忙,可能也會解決一些實際問題。
母親說,有一天她很早起身,準備到田間幹農活。那時我仍在熟睡,不忍心把我喚醒,就讓我獨自一人躺在臨時搭建起來的鋪位上睡覺,跋蚊帳的四邊角壓在草蓆下面,算是牢固點吧,就急匆匆趕到田間去幹農活了。等到該用早餐時,又興沖沖地趕回家裡準備給孩子餵奶。待掀開鋪位上的蚊帳一看大驚失色,原先熟睡的嬰兒不見了!母親急忙點上油燈,四處尋找,發現嬰兒滾落在了鋪位下面泥土上,不哭不鬧,仍在睡夢中大睡呢。可母親哪裡知道呢?她以為小孩子可能摔死了,心急如焚,慌忙從地上把我抱起來捧在胸懷裡,內心一陣陣緊張。從感覺上猜測,孩子尚有體溫,還有一口氣,她斷定平安無事。想到這些,母親心裡有一陣高興。她面對小孩的臉龐,左瞧右看,總覺得小孩子跌下來已經受到傷害,在那黯淡的煤油燈光下,小孩子的小嘴一側腮幫像是腫起來的樣子,很不放心地伸手去捋了一下,“腫塊”掉下來了,仔細一看,原來粘在腮幫上的“腫塊”是扔在地上的半片桃核。母親那顆七上八下的心,那塊懸掛在心上的石頭終於落地了,這才安心用餐。不過,現在想起那半片桃核,我真心有餘悸,幸好粘在腮幫上,要是萬一挪到小嘴裡,那不就有生命危險了嗎?
母親頭疼的事是我幼時沒人照護。即使忙季過後,農村裡的人,雖然輕鬆一點,但我的母親與他人不一樣,家事全由她一個人單挑,裡裡外外由她一個人主管,忙忙碌碌,實在是無奈之舉。幼小的我,躺在搖籃裏,睡了哭,反正無人理、無人護、無人陪,我一個人呼天叫地也是無用的啊!如果田間幹活,我就換另外一種活法了。母親抱我到田頭,先挑選安排小孩的理想地點,.nsh.m把我放在那裏。睡也好,哭也罷,反正躺在那裡。尚未學會爬動、滾動和翻動,自然不會讓母親擔心,只要飛蟲不來打擾就行。沒有蛇之類的傷害,那就是我的造化了。富家人的幼嬰請用保姆來照護,那是現今時代的時髦,也是富家人都享的福氣。像我窮家人的孩子,在幼嬰期請保姆,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客觀點說,母親實在無暇顧及到我的生活,所以,我幼小的時候常患小毛病。聽母親說,最苦惱的一件事,就是我的口腔炎症,發現有潰瘍的現象,唾液滴滴不停,說我的小嘴張不開,痛得哭鬧不斷,給我餵奶也很困難。母親淚眼相對,想不出減輕病痛的辦法。時間久了,那時穿的小棉襖受滴下的唾液侵蝕,滲透部位已開始腐爛。村子裡沒有醫療機構,找不到醫生就醫。母親急得直流淚水。後來,一位熱心腸的鄰居獻策,說是鵝兒淘食過的水能治口腔炎。於是自備一點糧食,尋找到養鵝的人家,把食物倒在水盆裡,讓鵝群淘盡,取到了鵝群淘過的剩水。回到家裡,母親就急急忙忙用毛巾沾那個鵝淘食剩下的水,在我的嘴角病患處輕輕地抹了再抹,過一會兒再輕輕抹一下。於其說是用水治療,不如說是清洗口腔。小嘴巴也清洗了一下。幾天之後,好像病情有所好轉,口腔的滴水少了,喂奶時,母親說,比以前的情況好多了,我不像以前大吵大哭鬧的那個樣子了,說明症狀減輕,母親內心有點高興了。不知道是注意衛生清洗口腔的緣故,還是鵝淘食剩水的神奇效力,最終口腔炎症痊癒了。我又迎來了無病痛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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