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學齡前的一段生活,說起來真有點茫然。好在是我親身經歷,事情的始末記憶猶新,十分清晰。這是被炮聲驚嚇而逃生的故事。
一天早上,突然傳來砲擊聲,並不清楚炮聲來源,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日本鬼子出城下農村的信號,而且堅信不疑。於是一陣慌亂,大家千方百計設法逃生躲避,有的用草堆隱藏自己,有的尋河坎躲避砲擊。我母親一手拉著我的小手向宅基地北面乾涸的小溝逃竄。母親原本是七寸金蓮,小腳在綠油油的蠶豆地裡奔跑起來比我奔跑的速度還要快,我真的跟不上。細想這次逃生演練,實際上是一場消極抵抗的愚蠢教育,讓人產生恐懼情緒。躲藏是自欺欺人的行為。
百姓的猜測還是對了。那天下午,鬼子的團隊真的燒到老百姓身邊來了。原來,我們的鄰村有一個姓邵的先生辦婚宴,宴席設在親日份子偽保長的庭院裡,原以為鬼子即使闖進來也會給保長一個面子,不會鬧事,能順順當當地辦好婚事。哪知道,婚宴的信息還是被人傳到了鬼子的耳朵裡,引發了鬼子出城。結果,參加婚宴的親戚朋友四處逃散,通通跑光。鬼子來了,酒席被砸碎毀掉,一把火把房東的住宅燒了個精光。新郎躲藏在雜草叢生的小河裏保住了小命。誰也不敢前去湊熱鬧看個究竟,只見一股濃煙籠罩在村莊上空。
在我家北面有一條東西走向、彎彎曲曲的人行便道。向東走是趙家甸小鎮,比較喧鬧;向西走,有一家姓王,老人專門從事擺渡過河的營生。渡過河再向西走一段路,便到了大運河邊。那裡有一個車站,站名叫任口。日本鬼子控制站點,設崗哨,平常還會派兵下鄉巡查。
有一天,我家晒穀場上晒著棉花。一家六七個人正圍著棉花挑揀劣質棉,無意之間發現幾個日本鬼子在不遠處慢慢走動。因為晒穀場上幾個人沒有異動,沒有引起鬼子的注意,太太平平地過了。不曾想,祖父發現我在旁邊,手上拿著木疙瘩手槍,馬上強行讓我扔掉,且搧了我一記耳光。我無奈地扔掉自製玩具手槍,哭著跑開晒場。
隔天下午,趙家甸就發生了一起日本鬼子殺害中國人的慘事。
我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聽到一聲槍響。聽聲音好像在附近什麼地方,一定發生了大事。過了十來分鐘,有很多人從家裡跑出來,湧向出事地點。只見一位男生躺在小河面的冰塊上,滿臉盡是鮮紅的血跡,表明槍傷的位置就在該男生的頭部。日本鬼子殺人後輕飄飄地向東離去。有人放聲大哭,原來是死者家屬。據說這位犧牲的是地下共產黨幹部,時任副鄉長職務。當時,剛結束組織討論會,跨出門檻就發現了鬼子的魔影正迎面走來。本想藉機設法避開面對面衝撞,於是跨大步向南挪動,心急了點,動作加速了,結果被鬼子發現有人逃避,誤以為就是準備襲擊他們的勇者,日本鬼子在驚慌中舉槍射擊,擊中了那位副鄉長。這是我六歲時親歷日本鬼子殺害中國人的事件,烙下了陰影。
農村孩子苦惱事真多。比如見其他小朋友有小皮球玩耍,自己兩手空空,心想也要玩皮球;看到鄰家孩子吹口琴,心裏總是熱呼呼的翻騰,也想玩玩什麼樂器,哪怕是放在嘴裡可以發聲的口哨也覺得高興。小孩子的天真、幻想表現出來的童趣,是客觀的存在。問題的關鍵是正確引導,也是家長進行家庭教育的一項真功夫。完全滿足孩子的願望是不可能的。讓孩子滿意,也是家長義不容辭的天責。在玩的記憶中,這項內容是缺頁的。所以,我習慣自我尋樂。比如在自家竹園裡取長節翠竹,用來製作響笛,仿照標準笛子的洞口距離,花三天工夫完成,一直用到初中三年級,才改學口琴。自娛自樂同樣高興。這是農村孩子的無奈之舉。
有些活動,初看很平常,如果真的偷著玩,會玩出性命來的。
我五歲那年就碰到一件險事。記得是初夏的一天,天氣有些異常,特別悶熱,有熱浪滾滾的感覺。於是就想到有水的地方尋找樂趣。這正是曾祖父再三囑咐禁止的。我在灶邊的水缸旁玩耍,看到缸裡水面上有鍋蓋,好奇地踮起雙腳,伸手去觸摸,好不容易把那個盆狀的鍋蓋撈到身邊。因為缸裡水淺,浮在水面上的鍋蓋位置靠近缸底,手伸出去玩水也很費勁,需要把肚皮伏在缸口沿上才觸到鍋蓋。我便在水缸這邊玩,用手指輕輕地將鍋蓋往水裡一摁,鍋蓋下沉水中,稍稍一放手,鍋蓋又浮上水面。手指在鍋蓋一邊輕輕向左或向右彈一下,鍋蓋會旋轉幾個圈圈。如果水面靜靜平穩不再波動,伸頭照水面,會見到水中的頭影;水面一波動,水中頭影也隨之消失。玩得正高興,發覺鍋蓋漂到缸的對面去了,再想把鍋蓋移到靠近身邊來,困難重重。因為五歲的小孩,身材矮小,即使手臂伸出去碰到鍋蓋,抓不住它,.knsh.m仍然無法移到身邊來。心想,要是雙腳踮起來,再盡可能伸長手臂,也許能夠抓到它,順利地把它移到身邊,就可以繼續玩下去了。於是決定開始行動。先是兩手伸出去,加上兩腳騰空,試了試,可以觸到鍋蓋。因此,我用足了吃奶力氣,雙手同時伸出去,鍋蓋是被抓到了,意想不到的是連我整個身體同時翻落到水缸裡去了。第一反應是想翻轉身體,若能坐在缸底,頭就能露出水面,因為缸裡的水已經不多了,完全可以自救。但在缸底尋求逃生,談何容易啊!從我滾下去的姿態來看,就斷定無法逃生。要不就是求救。水中掙扎一陣,心裏想到了最壞結果,可能要死在缸底了。最後一次絕聲呼救,竟讓門旁洗衣服的母親聽到了。母親循聲掃視,不見我的人影,立刻緊覺,孩子有可能落水缸了。急忙轉身趕到水缸前,見我在缸底水中掙扎,慌忙把我一把拉出水面,緊緊抱在懷裡。看我還有短促氣喘,怦怦跳動的心房稍微平穩下來。她說我的小臉色變青紫,不哭不鬧。其實我只剩半條命了,除了呼吸,沒有精神,自我感覺到,我差不多已經是半死人狀態了,肚子裡還有半肚子的水沒有嘔吐出來呢。欲哭無淚,欲話無語,欲走動,全身無力。母親受驚嚇也瞠目結舌,對我不批評、不教育,也不安慰,不知為什麼,也不幫我換掉濕衣服,讓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破桌子的一角,她仍然忙她的洗衣活。現在我想,要是母親耳朵有疾,聽不見我的呼叫,或母親在遠處忙地裡活,恐怕我早就命斷缸底了。是母親救了我的小命,母子情深永世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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