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婺州。
叶塘湾,北依房船山,南据楼船山。
二山形分而意连,山脉相通,互成犄角之势,合臂拱护着两山之间的叶塘湾。
叶氏家族世代仰仗这一方水土而生,耕织营建,衣食无忧,房舍丰足。仗着两山的庇护,自成一方天地。
两山之间,一座丘岗居北,一泓碧池居南。山南水北,咸阳之所在,是叶塘湾的主楼,和两处副楼。高墙环绕,与外部隔绝。连鸟鸣都无比清越的宁静里,几双眼睛都在警惕地提防着不速之客。
从主楼往外延伸,北至丘岗,南至碧池,环绕着其它坚固的建筑,山石筑墙,青瓦结顶。欲至主楼,先要通过这一层坚固的防守。
再往外延伸,鳞次栉比的第三层房舍,散落在丘岗与碧池的外围,把山水之阳拢在深深的怀抱里。这里是叶塘湾的最外层。
外层的人明白,越是住在里面的人,身份越是尊贵。但他们还是因此而自得,即便是住在外层,也能受到叶氏势力的卵翼。楼船山之南的楼山冲,楼暮临贵为一庄之主,也没有他们的生活安宁。楼山冲和叶塘湾势力的较量,早在几代人之前就已经高下立判了。他们身为凤尾,足以哂笑鸡头。
为了防备兵灾匪患,叶塘湾的外围也有一堵高墙,工程浩大,世代相递,一层层地加固起来。有瞭望塔,有换防的家兵。这还不够,叶塘湾南北两山的四座山头上,每个日夜都有人暗中观察,小心着每一处风吹草动。
叶绍盛正襟危坐。
叶金权一旁侍立。天黑之前,他向庄主汇报过,房船山上,早早的就挂起了表示警戒的黄灯笼。天刚一黑,他又来汇报,房船山上起了大火。而且,他派出打探消息的人,现在都没有消息。连着两拨人马,没有一人回来复信。
叶绍盛一言不发。对叶金权的汇报,也一字不回。
叶金权做完该做的事,回来候在一旁,分担着厅堂里的这份安静。
叶绍盛鲜有抛头露面,却对外面的形势心知肚明。冲天大将军黄巢,自封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狂妄称号,所到之处,便吸附所有饥馑哀嚎的亡命之徒,人越聚越多,像没头脑的苍蝇一般胡乱冲突。真是一股龙卷风啊,地上的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们早已经把控不住这股力量了。山东,河南,河北,淮北,江南,这股龙卷风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盛世的繁华是一种荣耀,在乱世里,繁华是一种罪。
如果叶塘湾得天独厚的地形不能避过冲天大将军的法眼,叶氏几百年的繁华,将会在他手里毁于一旦。他叶绍盛岂能坐以待毙?
但那只是远忧。
迫在眉睫的,是让他无从下手的一股无形力量。
没有头绪,不是今晚才发生的事情。昨晚,藏宝阁,有人突破重重防守,盗走一把鎏金壶。
即便是十把纯金的酒壶,他也丝毫不会在意,他担忧的是,对方意在乾坤壶。如今地方隔绝,加之自己消息保密,却又是如何走漏风声的?
他依稀能够看到,昨晚,分布在四座山头的家丁,身后突然出现了黑衣人,连消息都来不及发出,就枉送了性命。
今日,从一大早他就坐镇在厅堂里,对里里外外的事做好安排。该来的总是要来,也只好坐待结果。
现在看来,房船山上起了火,为他打探传递消息的扬家父子也凶多吉少了。这也是应有之义。等着瞧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船山南麓的楼山冲,和叶塘湾是里呼外应的关系,有两拨人马派过去了,如今也是音讯全无。看来坐卧不安的,不止是他。
正局促不安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叶绍盛勃然大怒:“是谁大胆喧哗?”
叶金权忙到门前,却见平日四平八稳的主管失魂落魄地奔到面前:“快禀老爷,有大事。”
“什么事?”终于等来了消息,叶绍盛疾速奔到叶柄中面前。
“有人攻击庄子。死了好些护卫。”主管叶柄中说。
“怎么死的?”
“有刀伤,有剑伤,还有被箭射死的。死的形状很怪。”
“怪在何处?”
“您去看一眼吧。”
叶绍盛不顾叶金权的劝阻,执意亲自前去察看。虽然庄子有三层防守,但是外围一旦攻破,他这里就是最后殊死一搏。事情最好不要发展到那种局面。
死人很正常。但把人杀死,还要摆置成一定的形状,耀武扬威地弃在庄园门口,就颇有点耐人寻味。
叶绍盛来到庄园北门,只见门楼之前,停着三片尸体。第一片摆作“艸”,第二片摆作“曰”,第三片摆作“大”。组合起来,分明是一个“莫”字。
正莫名惊诧之间,又有人来报,庄园南门发现被杀的护卫。
叶绍盛只问了一句话:“是不是一个‘邪’字?”
“是。”
叶绍盛扭头便回,对跟在身边的叶金权说:“火速叫上两位少爷,商量大事。”
叶胤福、叶胤贵已在北门现场,本打算去南门看个究竟,听到父亲吩咐,正欲转身追随而去,只见们楼前有两个人影飞奔而来。靠近看时,是受伤的扬济流、扬云泥父子。
叶胤福追到父亲身后:“爹,杨氏父子回来了。”
叶绍盛一怔:“去,带上他们到内宅厅堂。”
来至内宅大厅前,扬云泥被留在外面。
扬济流身负重伤,左肩上还插着一支箭。一到大厅,便当即跪倒。扬济流心知肚明,这番情境,庄主要问他很多消息,他却所知甚少。
叶绍盛不顾扬济流的伤势,直接发问:“店里发生了什么事?”
“来了五拨客人。两拨是盐贩子,都是江南口音。还有三拨人,是北方口音。与盐贩子相比,这三拨人比较可疑。紧接着,山下来了一批军兵,天还没有黑透,就开始攻山。军兵穿着黑色衣服,看不出是哪里的队伍。他们在追夺一把鎏金的酒壶。”
叶绍盛听到这里也就大致明白了,他来不及细问,便教人把扬济流带走治伤,然后坐回位子,脸色煞白,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
“什么来头?”叶胤福问。
“是莫邪军。”
“莫邪军不是在淮南一带活动吗?怎么跑到咱们这偏远的地方来了?”
叶绍盛两眼放出凶光:“叶塘湾里有内鬼。”
“是谁?”叶胤贵义愤填膺。他还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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