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袍裹新生,大寒露春枝
听得晷钟鸣,又是一甲子
“报!亥时八刻!”一个男家仆坐在由屏风围成的“监牢”之中,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晷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心里知道,这可是一点差错不能出的差事儿。
“里边呢?给我报!”一位年过花甲,衣冠齐楚,雍容华贵之人用嘶哑的声音命令道。
“快了快了,老爷,就快了,”屋内一女侍大声喊到,随后小声向另一个女侍吩咐,“小容,快用力掐一下夫人,别让她晕过去了,这都已经快没声音了。”说完,她将夫人两腿下的脏木盆拿开,又重新换了一个干净盆子,起身要将脏盆子拿去洗干净作备用。
“是,”那个叫小容的女侍似乎不过十岁,轻声应道,又去安慰生不如死的夫人,“夫人,用力,就快了,就快了,只差最后一点儿了。”她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狠心掐了夫人的手臂一下。
“啊!混账东西,别乱掐!还要多久!老天爷,直接带走我吧!”从上半夜开始,夫人的叫声就没有停歇过。生育之苦,有如上刑,新生儿的诞生必离不开其母的摘胆剜心之痛。
另有两名女侍各在夫人的床两边,不停地为夫人加着柴火:这寒冬腊月的,若是没了这温暖的柴火,屋内几人恐怕早已冻僵,更别说帮忙接生了。话虽这样说,屋外的老爷却感受不到寒冷似的,只是长满茧的双手互相搓来搓去,眼和心都已经被屋内透出来的忽暗忽亮的火光吸引得死死的了;倒是老爷的两个贴身仆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里早已盘算好,过了今夜,明日就得去医坊抓几味汤药,不然这伤寒感冒怕是难免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像是在互相可怜——老爷随时还能回北屋里歇息,天知道他们已经在这儿站了多久。
还有一人,看面相刚过不惑之年,穿着不似这院内官邸之人:白色的斗篷,在腰间分为两缕随着冬风飘起,残坡的斗笠被他拿在胸前;此外,腰间还挂着一本纯白色的书:这书的不似主流的榫卯装订,倒像是一页一页贴在一起的,还有几页参差不齐地从书中探出头来。他双目紧闭,像是在心算着什么东西。
“到了。”他默念一声,当然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
“报!子时一刻!”随着屏风中的男家仆喊出声来,晷钟也鸣了一声:那鸣声似寺院大钟敲响,但又只有那男家仆能听到。
“出来了,是个女娃。“接生婆满头大汗,手里捧着一个小肉团儿,那肉团儿满身血污,被各种液体包裹住,看上去与人实在是无甚关联,但大家都知道,这就是人最原初的样子。
“小容,出去报吧,先别说是个女娃。”那换盆的侍女吩咐道,趁着小容起身离开的间隙去安抚起还在气喘吁吁的夫人。“夫人,生出来了,是个女娃,可漂亮了,像你!”她紧紧握住夫人的手。夫人已无力说话,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向她挤出一个笑容,昭示着自己对抗命运的胜利。
小容轻轻打开了门,门外的老爷甚至没有看小容一眼,直接冲进了屋内,跪在了夫人身边,“深儿,深儿,你没事吧,我这就叫仙人进来!”说完又飞也似地冲出屋外,迈着大步子走向那白斗篷。
“仙人!生了!母子平安!您请接手吧!”老爷欣喜地说道,随后向屋内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白斗篷叹了一口气,歪了歪头,用略带提醒的语气问道:“母……子吗?”
老爷突然愣了愣神,明白过来自己还有件事没确认,望向里屋:门口,小容矗立着,低着头,一语不发。
“容儿,是男娃女娃?”老爷心存一丝希望,眼睛睁大了,低下腰去问小容。
“老……老爷……”小容没料到自己会如此胆怯,竟然连两个字都吐不出。
老爷直起身来,眯起了眼,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他明白了一切。
“我钟离家,是注定要绝后啊。”他死死盯住小容,低声怒吼,尽力用自己的眼睛表达自己的不满,又保证了屋内的深儿不会听到。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走进那个屋子。白斗篷也跟着走了进去,年岁方小的小容站在门口,开始低声抽泣,看样子是被吓到了,两个男家仆走上去安抚她。
仙人关上了门,见屋内夫人已经抱着一个大红色襁褓,搂抱着欢喜的样子不愿意放开,襁褓中哭哭啼啼的就是刚才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女婴。老爷向夫人走去,故作关切地问道,“深儿,你可还好?”
“老爷,妾身已无大碍,你看看她,多漂亮!”说着要将手中的襁褓交给老爷,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愣,说道:“老爷,对不起,是妾身无能……”
“没事,你平安无事就好。”老爷将语气中的冷漠开始释放出来,“就是我钟离家得陛下赐姓已有十余载,如今依然无后,怕就怕对不起列祖列宗和陛下的一番苦心啊!”他又略带些安抚,“没事,深儿你还年轻,我也宝刀未老,还有机……”
“老爷!不管你咋说,她已经是不能再生了!”接生婆站在一旁,有点看不下去。
自己刚刚才从母亲的肚子里辛辛苦苦掏出来的孩子竟被如此嫌弃,便提前将真相告诉了老爷,“她身体能生一个已经是极限了,你还要,你还要你找别的去,你别妄了人家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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