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打厉川岸,鬼斧崩阑干
前路何处觅?试问庐中仙
盈初矗立在柳河岸边,万念俱灰。
她也不想再独活,不如投了这柳河罢了,好歹也是生养她钟离家的河水,也算是落叶归根吧。
沿着厉川,到希村去,寻一竹庐。母亲是这样告诉她的。
希村和厉川,她都是有所耳闻的。传闻北冥湖的水从天上流下,形成岑江,滋养四方,第一个支流就是厉川。厉川之所以叫厉川,正是因为沿河地势险峻,群山环绕,而川流本身因为沿岸山地崎岖,波浪滔滔,根本没有行船。厉川尽头,有一处不大不小的盆地,便是希村坐落的地方。希村因为地势的原因,与外界几乎没有关联,也不归属于任何州县。
没有行船意味着无法走水路,而沿河又都是天堑,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到厉川尽头的希村去?
父母小容,一家仆侍,一个时辰前都还在自己面前谈笑喝茶,如今都成了黑衣人的刀下亡魂——不,小容是母亲为了救自己,而被母亲所杀害,但自己连小容的本名都不知道,根本谈不上有没有原谅母亲的资格。
她一个人,要怎样活下去呢?那些父亲的好友,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无不是为了求父亲帮忙,或是来奉承父亲来要点私俸。自己平时也就装装乖巧,应付应付,谈何感情之有?再者,父亲的好友现今都在岑阳城,自己兀自一人在柳县,哪里找得到谁能帮忙?
想到这里,盈初在岸边蹲下,上身微微前倾,闭上双眼想要做最后的祈祷。
“小姑娘?”一声听似年迈而慈祥的声音唤住了她。她转过头去,是一个老太太,她并不认识。
“你怎么满身血污?哎呀,怎么还哭了呢?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事儿?需要婆婆帮你报官吗?”若不是老太太提醒,盈初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婆婆,没事,”盈初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不小心跌落在染桶里了,无甚大碍,不需要婆婆帮忙。”
盈初只想快些支走婆婆,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
“小姑娘,婆婆想帮你,你不要骗婆婆呀,”老太太弯下身来,“你是外地人吧,柳县的染坊就是我家开的,你这一看就不是染料,都是血迹呀!”
盈初没想到撒个谎还遇到了内行。
“跟婆婆一路回去吧,洗净了身子和衣物再和婆婆道来,如何呀?”
这是无法拒绝的善良,是没有条件的善良——如果说出自己弄成这样的理由不算条件的话。
盈初定了定心,短促地说了一声,“好。”
说完站起身来,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收拾进了上衣,再将披肩的斗篷戴在了头上。
盈初和婆婆一般高,看起来就像和谐的婆孙俩,婆婆笑了笑,直起身子在前面带起路来。
路上,盈初看到了自己家院子:大门紧闭,没有一丝不和谐透露在院外,不禁感叹黑衣人的残忍与专业。
到地儿了之后,婆婆这里果然是个染坊,院子里许多染桶正露天晒着,但其中的衣物却屈指可数。
“现在柳县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啦,年轻人都跑到城里去了,留下我们这些孤老太太在这儿。”老太太自嘲地笑了两声,盈初也应和着挤出一个苦笑。
“你把衣物交给我,先去洗浴吧,水在那儿,倒好之后拿去那儿热,在里面洗洗就好。”老太太先是指了指院子里打水机的位置,又指了指院子里一个屋子,“放心吧,院子里没别人,就老太太我,哈哈。”老太太又讪笑了两声。
盈初应了一声,将脏了的外衣全都退去,交给了老太太,拿着水桶走到打水机旁,竟不知道打水机如何使用,转头一看,老太太已经进了屋子开始清洗自己的衣物了。鼓捣半天,总算是打出了水,这机关打水可真复杂。
来到老太太给她指的浴室,发现老太太说的“去那儿热”竟是一摊柴火。她从出生下来就没见过柴火,烧的都是钟离树果的果油。第一棵钟离树就产在柳县,这里的人们竟然无福享受。
这下可难办了,柴火怎么烧她是一点儿都不会,只好用冰凉的水清洗自己被血污弄脏的皮肤,就算是冷得发抖,也只能差不多了就草草了事。
洗完后,盈初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不一会儿,老太太敲门来了,“洗好了没有呀,洗好了先把这些穿上吧。”说完从门缝里扔进来一套衣物,还有盈初的荷包,就直接扔在了地上。
盈初走上去看,是一袭朴素的丝质白裙,一双普普通通的布鞋。她穿上之后,翻看自己的荷包:里面还是有些银两的,但是她掂不出来大概有多少,其余只剩母亲给的那把短匕。她注意到,匕首竟在微微发光?定睛一看,刀身上总共有五个符文,其中最靠近刀柄的那一个是亮着的。她将匕首从荷包中拿出,藏在了腰间。
盈初收拾好之后,走出屋外,婆婆的屋子还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她心想,对不起了婆婆,拔了一根较为坚实的野草将长发束起来,戴上挂在院门口的一个斗笠,踱步而出。
盈初已经决定了,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明白,哪怕是死在厉川的涛浪或者沿岸的悬崖,也比在这里通过死来逃避悲惨的现状好。她那些衣物的缎子可值不少钱,也对婆婆问心无愧了。
虽说柳县人丁稀少,但码头还是停满了诸葛船的,毕竟柳县就在柳河的上游,下游还有许多小村庄,可供来往商贾做生意。诸葛船也是诸葛子时代的结晶,能够燃烧鲸油获得推动巨大的桨的力量。
盈初随意找了一艘船在外看船的伙计,与他私语,“叔,能不能送我去厉川,去到厉川入河口就行,不用下去。”
那伙计扯开嘴笑了笑,“小姑娘你想什么呢,我们才刚进这河口,你就想让我们逆流回岑江去,不送不送,你找别人去吧。”
“叔,我有钱,”说完,盈初向那伙计展示了下自己的荷包,“这些够吗。”
伙计探头一看这荷包内部,吓得一下缩回头去,“我找我们船长商量商量,你先等着。”说完转身就大踏步往船上跑。
不一会儿,伙计从船舱里出来,在甲板上招呼盈初,“上船吧小姑娘,我们送你去厉川!”盈初心喜,这一天虽然是她最不幸的一天,但总归是遇到了两位善人。
盈初一上船,这船就传出“呲——”一声巨响,从两侧的出气口冒出大量的蒸汽。盈初知道,这船要开了。刚才那个伙计唤盈初,“小姑娘吃饭没,太阳快落山了,进来一起吃个饭吧。”她这才想起自己只在早上吃过一顿,肚子早就是空的了,循声下了甲板。
连同伙计,这船上一共四人,大抵是一个船长,一个舵手,两个水手。四人笑盈盈地看着盈初,邀请她来饭桌旁落座,其中一个让出位置,自己拿着碗站了起来,对盈初说道,“姑娘,你坐这儿。”
盈初虽有些拘束,但毕竟自己是要付钱的,也就没有不好意思地坐了上去。
席间得知,原来,四人是这船的固定班子,从岑阳运些国外的奇珍异宝,沿着岑江和柳河卖,他们干这行当已经有十几年了,也算是赚了不少钱。
“多亏这诸葛船,要是以前的大帆船,逆流而上就得等风,那就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有了这诸葛船,我们走哪儿卖啥都方便啊!”
“的确,就可惜这诸葛子的子孙命不长,听说出名之后没多久就满门遇刺,惨啊!不然还得有多少新鲜玩意儿被他们弄出来!”的确,诸葛子百年后,子孙无人幸存,据说是皆被北涵国刺客所杀,一家人的脑袋都被挂在诸葛家的府邸里。
盈初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稍纵即逝,也没有抓住。
饭毕,那伙计带她去了一个舱房,“小姑娘,这几晚你就睡这儿吧,这空出来的一个房间也没人住,我们稍微收拾了一下,你就将就将就。”说完丢给她一个木块。
盈初接住,谢过了伙计,知道这木块是把钥匙,扔进荷包中,把门关上,躺在床上。
心力交瘁的她,一沾了床,连衣物都不曾脱下,就沉沉睡去。
梦。
梦里,母亲跪在那屋里,对着门外。
门外是熊熊的大火,但这火却是血色的。
母亲的脸上满是血泪。
她将这血泪挥洒向大火,想要熄灭它们。
自己只能在旁边看着她,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
突然,盈初从梦中被拽了回来。她感觉到一双手正在撩起自己的衣服,正要往里探。
“谁!干嘛!”盈初在黑暗中大喊,尖叫,“不要动我!你是谁!”
“桀桀,我是谁,我是你爷爷!”那是伙计的声音,此时变得猥琐而又猖狂。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求你了,别碰我,我把钱都给你,求你了!”盈初用力地喊道,那只大手放在自己地腹部,没有动弹,她依然心存希望。
“你的银钻儿,的确值点钱,但我们想,你这离家出走的大小姐,恐怕更值钱吧?你那银钻,可是岑阳人才用得上的!”伙计说完,手继续往上探。
“我说不要!”盈初从腰间拔出那把匕首,在黑暗中胡乱划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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