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苶菲菲,槐树密盈盈
碧玉绕金柱,寒芒穿烟近
回了家后,殷伊一时无法静下心来。她坐在琴前,抚起琴来——即使自己已经不会弹这琴,但光是抚一抚她也觉得有些悦耳,可以舒心。她不禁闭上眼,按照自己的思绪胡乱拨动琴弦:那旋律曼妙悠长,但若有听者,一定能听出其中的忧思。器乐的美妙,光是听,只能听到一半;光是奏,也只能奏出一半。唯有将自己的情绪和思考带入每一根弦、每一声响中,方能感受到琴声的美妙。
正沉醉在自己稚嫩的琴声中,她听见自己的门锁略微响了响。她以为是杨云,便闭上了眼,继续弹奏。若是能让那厮看见自己会弹琴,想必也不会那么狂妄自大。
“是你昨夜闯了秘侦司?!”是陌生的声音。
殷伊警惕,浑身一颤,睁开眼:只见一黑斗笠矗立在门前,身材壮硕好似罗汉雕像,穿着与那瞎子相同的黑底金丝袍,双手皆带有机关臂,背后还背了一个巨大的圆盘。
“来者何人?何故光天化日私闯民宅?”殷伊知道他也是秘侦司司务,惊诧他们一夜之间便能追查到此。
那黑斗笠走进房门,关上了门,盯着殷伊,目光如火柱般炽热,问道:“你是钟离之后,还是诸葛之后?”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
想必是他们检查了档案疏漏,只查出这两者丢失。
“小女子是女娲之后。”殷伊笑了笑,将手从琴上拿开,右手已背在身后随时准备唤出有希剑。她说的倒是实话,不过在面前这人听来,就是个笑话。
“废话!世间谁人不是女娲之后?我问的是你的姓氏。”黑斗笠见殷伊稍作动作,也纹丝不动,站立房内。
“是尔无故闯入房门,如今却又莫名其妙的发问,真当小女子是好欺负的了?”其实殷伊说这话很没底,尤其是在昨夜与那瞎子交过手之后,她知道司务都不是好惹的。
“我无意欺负你,但你今日必须告诉我。”
“如若不然呢?”殷伊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黑斗笠没有犹豫,登时就跪了下去。
殷伊惊愕地看着他。什么情况?
“若姑娘是钟离之后,便是封某的友人:封某名全,女儿封铃于几日前在岑阳东边被杀,封某亲自去查看了现场——那群人下手狠毒,女儿四肢被砍断三个,唯一的手臂手掌上还有一个巨大的伤口,疑似是被折磨了。封某相信,女儿至死没有吐露任何情报,但这仇,我必须报!”
殷伊恍然。
封铃。是她杀的,双腿是封铃自己砍断的,另一只手臂是她随手砍下的。封铃提供了她所知道的所有情报。
眼前这人叫封全,几日前刚刚看过了自己女儿的残体。太可悲了,如今他正跪在自己女儿的凶手前。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你的友人?”殷伊尽力收起自己的慌乱,无意间透露出自己的确是钟离后人。
“虽秘侦司档案已不存在本司,但封某曾翻阅过所有的档案:封某知道,当年钟离家有一人逃脱,此事不仅使当年秘侦司降了级,更使当年的三皇子,也就是太子被废黜。如今三王爷式微,三王爷之心,路人皆知:他想通过伪造钟离后人从那狗屁溶洞里出来,将我部屠杀殆尽,好重获掌握秘侦司的权力,其中就包含我的女儿!其实封某知道,四十多年了,那钟离后人早就不在溶洞里了,没想到昨日还设法进了我秘侦司密室,拿走了秘侦司档案!”封全说着,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来,殷伊见这大汉眼眶湿润,眼白透红。
殷伊无所适从,直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如若他已知晓真相,前来寻仇,殷伊还不会这么愧疚;但这大汉被女儿之死气昏了头,胡乱推断,竟然怪罪到三王爷身上去,误认为殷伊是他的帮手,殷伊反而觉得愧疚难当。也是,并不是人人都和诸葛严之一般聪明绝顶,也不是人人都和杨云一样知道这世上还有神这种东西存在。
殷伊知道自己可以利用他:利用他来探知秘侦司和三王爷的情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做?殷伊只感觉全身寒冷,不断发抖。
“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也想亲自报此仇,但苦于没有独闯那狗屁王爷府的办法!”说完,封全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殷伊安慰自己:当年若不是那戮令,自己的家人也不会惨遭杀害;自己也就不会和秘侦司有什么关系,更不会去残杀他的女儿。这样想到,终于是让殷伊稍微心静了一些。
“女侠既然能闯我秘侦司,定也能潜进那王爷府,杀了那狗屁王爷,为我报仇哇!”封全话语间不停哽咽,匍匐在殷伊的琴前,手不停地锤着地面,颤抖地连琴都有共鸣了。他的心里,一定全是他的女儿吧。这样想着,连殷伊也不知觉地流下两行泪来。世人皆苦。
“我能帮你,先起来吧,封叔。”殷伊起身,扶起封全,那大汉已是泪流满面。大汉听此言,又要跪下去,殷伊使出浑身力气不让他跪。有些费力。
“谢过女侠,谢过女侠!”封全几乎是吼道,从兜里拿出一块令牌,上书“内城令”。
“这一张令牌,能让钟离女侠在内城通行无阻,这本是封某的,现今交给女侠了,封某再也不进那内城了,再也不进了!”
殷伊知道自己不该收,但还是拿走了令牌。自己若能完成复仇,到时候要杀要剐都听凭眼前这可怜人。
待封全情绪缓和下来,殷伊送走了他。自己似乎是得到了内城令,但又失去了更珍贵的东西。
不管殷伊如何想,她的愧疚之情都没法消散。过了一阵,她出了房门,向北域货铺走去。
杨云正坐在柜台前,摆弄着算盘,见殷伊来了便看向她。
“哟,殷姑娘这是怎么了?”杨云能看出殷伊眼里的失落,还有脸上尚未干的泪痕。
“没事,遇到了一位旧识,从他那儿拿了一块内城令。”殷伊没法高兴起来,淡淡地说道。
“那你这旧识可是有点儿本事啊,随随便便就把内城令给你啦?不过,你来找我做什么?”杨云心里可清楚,她在这岑阳哪有什么旧识。
“我今夜就要进王爷府,杀了那王爷,完成复仇。”
“今晚?你就这么赶时间?你伤好完了没?”杨云边说边把算盘打的啪啦啪啦响。
“还没……无碍,已经快要愈合了,这个身体恢复的很快。”
“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杨云停下手,笑着说道。
虽说殷伊还沉浸在刚才的悲思中,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很惊讶。除了昨夜突然出现在城外,杨老板基本就不出这货铺。
“你去干嘛?”
“我去看着点儿你。”杨云收起笑容,冷冷地说道。
的确,经过昨夜一战,她已明白自己在岑阳并非天下无敌。但多一个人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添什么麻烦?她还是较为信得过杨云的。
“你能进内城吗?”
“你这话问的。”杨云回到柜台,打开抽屉拿出一块内城令。
“原来你有内城令,那你为何不直接给我,还要让我……让我去找我的旧识。”
“我可没让啊,这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做了什么选择就要承担什么后果,既然你决定今晚就要去王爷府,你就得做好相应的准备。”
殷伊忽然觉得,杨云的说话方式不似岑阳人。他的话语里老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放松和简洁。也是,这人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
“你要跟着去就去吧,别碍着我就行。”殷伊瞄了他一眼,说道。
“那是自然,谁敢妨碍殷姑娘呢?妨碍殷姑娘的不都被杀干净了吗?”杨云眨了眨眼。
殷伊瞬间想到刚才那封全的女儿。实际上杨云是想嘲讽她昨夜没有战胜那瞎子,但被殷伊曲解了。殷伊就陷入了悲思中,叹了口气。
杨云没能理解为何殷伊要叹气,只以为她是被自己嘲讽地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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