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塔勒赶忙把马拴在树后,王绍阳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从马上下来,趴下在高高的绿丘上,观察着。
“现在怎么办?”苏塔勒也趴下了,侧过头问。
“不急,总会有机会的,至少要先弄清这两个部族都是哪的人。”
“等你弄清楚,里面的人都死完了。”
“那也没办法,毕竟我手里的兵不多。”王绍阳叹了口气:“苏塔勒,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先胜而后战,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你饶了我吧。”苏塔勒摇头,他最怕王绍阳和他扯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不知道就对了,傻大个。”王绍阳轻笑:“没关系,你负责冲锋,我负责帮你找机会,咱两分工合作,挺好,相信我。”
苏塔勒很奇怪,王绍阳怎么在和自己开玩笑?
他侧过头望去,发现王绍阳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左眼在不住地流泪,右眼瞪得血红。
数百位全幅武装的轻骑兵集结于营寨外的栅栏边上,他们清一色披着黑褐色的风袍,站在白色的毡帐旁,如同乌云遮天。火焰还在跳着炽热的舞蹈,一批又一批的人被赶了出来,老人们倒下,孩子们也无能幸免,王绍阳的内心早已被愤怒吞噬了,可他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冷酷的定力,历史的无情早就印在了他的内心深处里,那是娘亲亲自教育他的,王绍阳听过无数的历史,还有王家古老祖先王孝杰的传说。
王绍阳还在等待,终于,在最后的百户长大帐里,年轻女人们被赶了出来,她们像慌乱的羔羊,挤成了一团。
最终的盛会即将开始。
人群中有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口哨声如同狼群出击的嚎叫,数百匹野兽绕着羊群狂奔,将她们团团围住,冷铁和马刀在滚烫的哭喊声中一同欢呼,王绍阳紧紧咬着牙,自他记事以来,母亲竭力让草原人与中原的商人通商,用羊马交换来了粮食,布匹,盐瓷铜铁,这让无数草原人从互相征伐的恶业中解脱,他决不允许有人破坏这份伟大的事业,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见证,以及铭记。
帐篷里的人是朔方部的人,王绍阳从女子们娇柔的五官中辨认出了她们的身份,朔方部的祖先是中原边境的镇民,隋唐之交时,他们和一批逃难的草原女奴们通婚,后来又经历了重重困难迁徙至草原,即使经过数百年,通婚也没有抹去汉人的血脉,反而让他们更加强壮。
朔方部的主姓是东方,上一任主君是东方天雄,东方天雄在领军水平中可称一代枭雄,可枭雄一败,如同地裂山崩,朔方部的平民背上了他的罪孽,他们被迫住在诺兰草原和贺兰巴托大草原的交界之处,贺兰巴托大草原的塔塔尔人对他们虎视眈眈,朔方部的羊吃的牧草靠近天雪山,那是最为贫瘠的部分,每当中原的贸易商队前来贸易时,只有别的部族先把货品挑选完,才轮到朔方部。
王绍阳或多或少觉得,今天朔方部人遭受的厄运,和自己那次出谋划策有关系。
战争终究是残酷的,可草原上有一句话,昔日兵戎相见的敌人,在日后也可以成为朋友,可惜,东方天雄让朔方部的人沦为了叛徒,而叛徒就像间谍,在哪里都不会受人待见。
王绍阳很清楚,朔方部无论遭受了什么,都不会有人来驰援,莽原部的长生铁骑是王文昭的拥护者,他们不愿意帮助曾经背叛文昭天后的小人。沙海部,珠勒·玉露的姐姐珠勒·玉欣曾是东方天雄第二个妻子,两年前,东方天雄率军出征时,为振士气,也为震慑沙海部,他让珠勒·玉欣成为了出战前的血祭,如此,双方便有了血海深仇。
至于其余三部,每当秋季,他们就要前往兰阳河,那是大地的另一边,在遥远的东方,与天雪山相隔几百里。
“呼...”王绍阳深呼吸,自己必须要帮助朔方部,他把望远镜递给苏塔勒。
这些人的头发相当统一,两边留着长发,披散下去,额头空着一块,他们应当是塔塔尔人,只有塔塔尔人会留着这样的散发。
“走吧。”王绍阳站了起来,艰难地爬上马,狂欢盛会马上就要进行到后半场,后半场的观众他不打算当了。
“去哪?”苏塔勒不解。
“去召集朔方部的人,必须要让他们集合起来,奋起抵抗,集合起来,一同歼灭这些塔塔尔人。”
“难。”苏塔勒摇了摇头,他刚才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同样认出了这是塔塔尔人和朔方部的人,他说道:“你可知道东方天雄死了以后,朔方部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我知道啊,他的五个儿子都被处死了,可不是有三个女儿么,按照习俗,这时候就由女儿来继承主君的位置。”
“那么后来呢?”
“不知道。”王绍阳摇头。
王绍阳平日里要么深居简出,读书写字,要么和帮母亲处理各种与汉人的文书,参加各种会议,对于六部族的情况,他了解的不算多也不算少。
“东方天雄有三个女儿,这没错,可小主啊,你总忘了,草原和中原不同,这里的人登上王位,是要靠武力的,我不否认女人之中也会有万里挑一的武者,可很明显,东方天雄的三个女儿并不在此类。”
“可女儿继承主君的位置不用比武啊?沙海部的珠勒一族不是从来女人称王吗?”
“那是因为沙海部从一开始就仅仅只是个几万人的小族,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姓珠勒的,民族团结,可朔方部原本是和莽原部一样的大族,他在东方家族几代英雄之下不断扩大,拥有三十万余人,只是那一场战败之后,铁麟王把大多数牧人都划分到了其他五族名下。人虽少了,可传统短时间内不会消失,你说,这样的大族,会允许一个女人称王吗?现在东方天雄的三个女儿只是名义上的主君,可她们的背后另有其人。”
“啊?”王绍阳迷茫了,他不知道苏塔勒这番话是什么用意,耿直地问道:“那救人总是得救的吧?现在朔方部的掌权人是谁?去找他报告情况不就好了!”
“我已经说过了,现在的掌权者不是东方天雄的女儿。”苏塔勒重复道。
“你是说,朔方部的掌权人会把这营寨的人放弃掉?”王绍阳听出了话外之音:“别绕弯子了,苏塔勒,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塔勒悲伤地回答道:“小主果然聪明,没错,这里的人就是拿来放弃的,因为这是东方天雄二女儿东方子怡的营寨,她们和自己的亲信一同被赶出来了。”
苏塔勒把望远镜还给王绍阳:“小主,请您自己看吧,东方子怡已经被塔塔尔人抓出来了,那个带着头链的就是。”
王绍阳又从马上下来,他忘记了病痛,只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趴在地上,望着百户长毡帐的牛角下方。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华美的天青色项链,璀璨的花瓣宝玉垂在光洁的额头前,装裱着她大方温婉的五官,东方子怡不高,只能够及旁边两个塔塔尔人的肩膀,丰满的韵味诉说着她的年龄,东方子怡应当有着20岁上下。
锋利的马刀架住了她的脖子,她依然能保持面无表情,也许是在紧紧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她的两条柳叶般的眉毛往下耷拉着,牙齿紧咬着嘴唇,整个人成了一摊死水。
这不是恐惧,也不是失落,她在干什么?王绍阳感觉到一股气势深藏在女人的心底中,平静的死水里蕴藏着一股汹涌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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