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光临东平郡公府的事件,不仅成为何史官手下又一篇熠熠生辉的文章,而且也成为洛阳市井上下的长期谈资。那公卿男女的雍容华贵,那宴舞笙歌的优美动人,都成为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是阖城官僚的闻声出动,追随着太后的车驾造访祝贺,把胡家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其规模和场面令人瞠目结舌。
接下来连续大半个月忙碌完,元胡数家人的结亲事宜,也办了个七七八八。规划好家族百年蓝图的胡太后,终于在折腾之余放下了心,于是相携情郎双飞双宿,在内殿中整整腻歪了三日,既不上朝也不出宫。所有的朝廷公务,皆由门下值房的郑俨、徐纥负责传递,并陪同参赞机密。
这日清晨,初生的太阳尚徘徊在地平线上,阳祯就穿着甲胄一脸困倦,带着麾下的四幢人马赶到阊阖门。和往常一样,他们是按时轮换交班,负责新一天的南门宫禁。他和面孔熟识却喊不出名字的同僚寒暄两句,送走了这群友军袍泽的同时,就察觉到城楼上有异样。黑灯瞎火之中,上面竟有人影晃动。
“何人?”沉浸于睡意的阳祯陡然精神,按着刀柄朝城头喝问道。只是头脑昏沉的他还没功夫细想,自己的袍泽刚刚还驻守在这,怎么可能会对此视而不见呢。四幢其他人就放松很多,即便主将如此警觉,也基本无动于衷。
“幢将,是我啊,卫六。莫要动手,可别伤着自己人。”那团模糊的人影,却传来十分熟悉的声音,竟然是老朋友卫仪。只见这厮笑着招招手,快步从石阶上小跑下来:“我今天起得太早,直接先行赶到此处,久候你们多时了。这不是闲着无事,先上城头吐纳新鲜空气,顺便练练劈砍和拳脚。”
“你小子也会有这么积极的时候?难怪我在军营左点右点,就是寻不着你在哪,原来是跑这来玩虚招了。”看到人影跑到了跟前确认无误,阳祯这才把刀柄推回腰间,一脸调侃得笑骂道。
“身在军伍,时刻不可荒废嘛。”卫仪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好笑,挠头不已。
“你都当队正了才想着正经练武,怕是晚了!”走近的屈鸿嘿嘿嘲弄着。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屈三,这精进不懈的态度,是必须由始至终保持的,可不是担当什么职务才做什么嘛。你我犹如这朝暾,正是应当奉献出光华的大好青年,自然不能只顾偷懒、挥霍人生。”卫仪轻咳一声,揉了揉鼻子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得胡说道。
“少来!”屈鸿狠狠推了对方一掌,摇头大笑。
老友田端微微一笑,兰岱和王渊却似还没睡醒,脸色都十分僵硬。
“《说苑》有云: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卫六这厮虽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他所说的道理还是值得听听的。咱们身为天子禁卫,可得勤于训练,不能过分散漫。”也许是职务和经验的磨砺,让阳祯的身上有了成熟的气味,他竟然顺着这玩笑话端正说道。
“正该如此。”一贯配合的单幢副,也微笑着表示赞同。
“是!”左右将士们,有的仍然漫不经心,可也有人闻声应诺。
“让诸位取笑了。其实嘛我也是想着,既然郑俨和徐纥这样的小人,假装通宵读书都能够赚取名声,甚至得到太后和清河王的宠信。那咱们这些出头无望的人,也完全可以学这招摆摆样子,博个好名声以求重用。”一席冠冕堂皇的话后,卫仪终于惭愧得讪讪笑了几声,道出了实际缘由。
“噗嗤!”才定下神的阳祯,立刻笑得前仰后伏。
“卫六啊卫六,你真是个羽林军中的智圣。太后还在床榻上缠绵着呢,你在黑夜中勤勉练武,根本没有贵人看得见。”屈鸿忍俊不禁,摇着头颇觉无奈。那些睡意浓重的士卒,包括方才还一声不吭的兰岱和王渊,听到这也纷纷哄然笑出了声。
“那两个装腔作势的小人,这些日子得到了太后的青睐,走在御道上都是双眼齐天。据说他们还仗着位在中枢,故意向讨官的人勒索财物,才肯向上美言推荐,否则就时常狭私报复,甚至敢于截留奏疏。如此辈还能得势横行,我大魏究竟是到了何等地步。”想到那两个名字,田端咬着牙隐隐发怒。
“休得胡言!眼看天色差不多全亮了,各自按照队列布防。”阳祯拿出了主将的派头,打断了闲聊厉声吩咐道。他抬头看着天色,卯时的日光十分准点,已经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新的白昼即将到来。
各位队正闻声而动,引着自己的队列或登城或列队,在阊阖门的里外上下紧密站列。自从清河王严令整肃军纪之后,这群洛下兵的精神风貌有了极大提高,至少在是有人监管时是这样。而阳祯和单幢副则一左一右,各自昂首站在队列前,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注视着光影逐渐泼洒到人间。
“诸位羽林,都忙着呢?”过了没多久,宫里走来一个官员,正是近来备受重用的徐纥。只见他眯着眼睛打着哈欠,朝阳祯打着招呼叮嘱道:“今日还是照旧,太后和清河王不会出宫,门禁出入。但凡有任何想要求见或者上疏的,都事先去门下省值房和郑常侍知会,然后才允准放行。”
“谨奉命!”阳祯面无表情得躬身答道。
“嗯。阳幢将年轻有为,前途必然一片,关门!”徐纥的平淡神情转瞬化作惊恐。
“一片关门?”感到莫名其妙的阳祯,随着对方视线回身查看,顿时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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