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凤凰的老总陈云鹤是四川绵阳人,之所以能在东莞长安镇这个地界上立足,除了他对政府人员很会来事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借助本地的四川商会网罗了众多的四川籍小弟。这些小弟只身在外,本就需要相互抱团倚靠,看陈云鹤树起大旗,便纷纷来投,企盼能跟着陈总干成一番大事,凤凰的管理和保安人员多数都是这些小老乡。
陈云鹤除了经营以外,还开设地下赌场且放高利贷,所以他又拉拢了一些在各个工厂做工的小老乡帮他做事。这些小老乡基本上懂点拳脚功夫,他们会在空闲时间根据陈云鹤的需要帮其收账或是教训竞争对手等等。小老乡们一来是希望为陈总做点事以便长期受到陈总的照顾,二来也能顺便赚点外财,大刚就是其中之一。
大刚带浩哲见陈总时,陈总并没太当回事。陈总只是觉得多一个小弟罢了,便客套了一下,让大刚多带带浩哲。陈总还跟大刚说,有什么好玩的也带上浩哲一起,有兴趣了还可以去开开荤。大刚一脸乐呵,浩哲却觉得充满了新奇。
当天晚上,大刚便带着浩哲和另外三个四川老乡在凤凰包厢里唱歌喝酒,玩了个尽性。浩哲虽说也很开心,但并不会完全的放开,留了一分清醒。
果然,零点过了,大刚和其中一个四川老乡便要带着各自身边的“公主”去酒店开房。大刚还跟浩哲说,这东莞就是男人的天堂,跟着陈总,该拼命就得拼命,该享受也得享受。但是浩哲没跟大刚他们去酒店,而是叫了“摩的”回宿舍了。
回到宿舍,浩哲觉得身体有些飘,腿有些发软。刚才在酒场,靠着意志力保持着清醒,但在回来的路上吹了晚风,却也有了一些醉意。在老家时,浩哲是那么的渴望着再来广东。此刻,浩哲却想念家乡想念父母和佩琴了。浩哲本希望能在广东干成一番事业,让父母脸上有光,让佩琴过上幸福富足的日子,但他在工厂里看不到未来,而跟着大刚他们虽然有着各种新鲜和刺激,却难以确定是否正途。
浩哲拨通了佩琴的电话,深睡的佩琴被电话吵醒,看看是浩哲打来,以为浩哲在广东遇到什么事了。佩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和浩哲聊过几句后,才听出来浩哲喝多了酒,便劝浩哲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少喝酒少抽烟。浩哲还是希望佩琴能来广东一起做个小生意,佩琴说母亲不在了,她要在娘家多照顾照顾父亲。浩哲说,可以在长安镇周边的居民区租一个房子,让她带上岳父一起来住。佩琴同意了,说夏收之后就准备带父亲去广东。
第二天一早,阿兵叫浩哲起床吃早餐。浩哲醒来后,觉得头昏脑胀浑身无力,起身擦了一把脸,强打精神跟着阿兵去吃早餐,随后一起去上班了。
上班的路上,阿兵告诉浩哲,大刚的生活虽然很丰富刺激,但是也充满了危险,浩哲并非四川老乡,和外地人一起做事,一定要留点神。阿兵还跟浩哲说,陕西老乡也有帮派,不过最好不要加入,安安稳稳的打工就很好了。浩哲点点头,心理却很矛盾,随阿兵进了车间。
……
万福村北头的老槐树下,一群人正劝着满贯的父亲党守信。守信蹲在大槐树下的石槽上,右手夹住香烟搭在膝盖上,左手搭在右手上,头扭向一侧,鼻子里呼呼的喘着粗气,嘴唇有点发紫。
“把他家的(陕西骂人的话),一晚上不回来,还有脸跟媳妇吵架,还敢动手,我今天抓住他非把他日他了不可(陕西骂人的话)。”
乡邻们又是一顿劝,侃娃的父亲祥海也专门从南头村赶来,与浩哲的父亲党德厚还有其他乡邻一起劝说守信。
侃娃则赶去了满贯家,看见厨房通往客厅的过道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碗盘。秀玲坐在客厅的地上哭哭啼啼,嘴里喊着“这日子不过了”。卧房内,满贯的母亲月娥正在责备满贯。
“你咋这么不听话呢?人家秀玲等了你一晚上连觉都没睡好,你回家就跟她惹气(陕西方言,意为吵架)?”
“谁让他骂我呢”,满贯顶着嘴,“不就一晚上没回来吗?那不是喝多了吗?我到现在还头晕呢。”
月娥气的在满贯肩膀上拍打,“就你有理是吧,你看秀玲哭成啥样了?还打女人,你能耐了啊。”
“我也没咋打她啊,她拿着拖把追着打我来着,我着急防备,就踹了一脚啊,再说也不是踹的很重。”
“还好意思说不重,你那一脚有啥深浅啊,你看把你爸气的,刚才要不是有人拦着,非得狠狠揍你不可”,月娥气呼呼的说着。
满贯不说话了。
侃娃进了房间,问候了月娥婶,月娥婶也没有心情打招呼,生气的看着满贯。侃娃问月娥婶到底咋回事,怎么一下子闹成这样。月娥婶指着满贯,“你问他!”
原来,头一天晚上,侃娃满贯跟着明哥等人去奉城县吃饭喝酒,结束后又去唱歌继续喝酒。进没多久,侃娃接了淑凤的电话准备回家,看看明哥他们还未尽兴,就拉拉满贯,让满贯一起回去。满贯又唱歌又喝酒的倒也来了兴致,酒劲上来,也不拿明哥他们当外人,说一会还要跟着明哥他们去泡脚呢。侃娃见劝说无用,加之有淮安在场,也倒没太担心,就叫个出租车独自回家了。
满贯跟着明哥他们去泡脚时竟然睡着了,淮安就在楼上开了几个房间,各自休息。一大早,满贯起身吐完,才知道昨天喝多了,也没去叫醒淮安他们,赶紧叫了车回家了。谁知一回到家,秀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满贯心想也就是喝多在外面住了一晚上,秀玲怎么骂的这么起劲,想去解释,解释着解释着,两人就吵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打秀玲就不对”,侃娃说着满贯,满贯倒也不反驳。
侃娃又说“以后喝酒要注意一些,喝完酒若不能把控自己,容易惹是非的”。
月娥婶见侃娃劝着满贯便出了房间去拉秀玲起身,边拉边哄。月娥婶本来瘦弱,秀玲再是生气也要体谅,月娥婶连着拉了几次,秀玲便跟着起身坐在了客厅的桌前,月娥婶也在旁边坐下,继续哄着秀玲。
事后,侃娃跟淮安打电话问了情况,当晚之事确实如满贯所说并无其它。秀玲知道满贯没有撒谎,又见满贯道歉,气消了大半。侃娃又劝满贯去北头村给他的父亲去认错,满贯照做了,事才渐了。
当天下午,明哥等人又回到了工艺品加工场。明哥让侃娃和满贯去各作坊查看生产情况,然后叫上淮安阿伟和铁棒在旁边的接待室开了小会。
明哥说,单就生产黑陶来钱太慢,需要尽快生产仿品。淮安问什么仿品,明哥说有个关系很铁的朋友叫付涛,他在拍卖行做事。明哥希望能制造一些名贵器物的仿品,由付涛拿去拍卖。明哥以给予高提成高回报为诱惑,多次与付涛协商,征得了付涛的同意。
明哥接着说,以前就有这个想法。不过西安市各项监管都很严,仿品不好做。但万福村却是山高皇帝远,加之西河河滩两面高崖,工厂十分隐蔽,仿品加工又是在地下的暗室,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知道。
明哥笑呵呵的对在座说,“有了黑陶作坊打掩护,这事肯定做的成。到时候,如果能顺利出手,几件仿品的收入就够黑陶销售一年的利润了。当然了,利益均沾,你们几个都有份。”
几人听后都很开心。阿伟问明哥照着什么仿,明哥神秘的说,这个很好解决,他会跟技师具体交代的。
……
(二)
夜晚,东莞长安镇广场上的舞曲再次响起。浩哲跟小婉跳舞时动作非常协调,两人在舞池里如同两条小鱼,展示着熟练轻快的步伐和优美典雅的舞姿,在人群中自由穿梭。两人虽然跳舞协调,但关系平平,并不像大刚和小梅那样结成了临时夫妻。大刚曾也有意撮合,见两人并无此意,也不再提及。
中场音乐响起,小梅拉上小婉和小丹进了舞池去跳快舞。大刚拉上浩哲离开了舞池,围着广场溜圈散步。阿兵并没有跟来,而是进了舞池去陪小丹她们。
大刚跟浩哲说,“你上次跟我去收账时的表现很让陈总(陈云鹤)满意。”
“嗯,陈总还给你包了两千块钱红包。”
“红包大家都有,不过没有你的多,说明陈总很赏识你啊。”
“是,我会好好做的”,浩哲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很复杂。浩哲虽然想做事想赚钱,但压根不想跟违法犯罪沾边。眼下,他感觉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上次收账是这样的,有个发廊老板因在陈总的赌场借了10万高利贷,没有按要求的时间还清20万本息。陈总的手下催促几次后,便找了大刚他们去收账。那天,大刚带着浩哲等人前去,发廊老板一开始只是央求宽限几日,容他借钱来还。大刚却不管这些,让人赶走顾客,开始砸店。发廊老板想打电话报警,却被大刚一脚踹翻在地,还砸了发廊老板的手机。发廊老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店被砸得稀巴烂,央求无果后,一时脑热,趁大刚不备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朝着大刚刺来。浩哲眼疾手快一脚踢掉水果刀,抱住发廊老板摁在地上。浩哲并没有要打发廊老板得意思,只是想摁在地上不让反抗,以免招来大刚等人毒打。大刚一转身看到这一幕,推开浩哲,拽着发廊老板的衣领从地上拎起来,左右耳巴子扇着。发廊老板大声嚎哭,最后无奈当场打电话问老家众亲戚借钱,两三个小时过后,总算是凑够了钱转给了陈总。大刚临走时,还不忘警告发廊老板不准报警,要不然有好果子吃,发廊老板见事情已了,也不想再多事,面无表情的点头。大刚回见到陈总,跟陈总说了浩哲的表现。陈总认为浩哲能及时出手相救,很讲兄弟情谊,连连称赞。陈总在给大家发提成红宝时,还因为浩哲救大刚的举动多给了浩哲一千。
浩哲跟大刚继续围着广场边走边聊,“大刚,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赚钱方式很危险。”
“想太多了啥也干不成”,大刚冷笑一声,“你说说,像我们这种没文化没技术又没有生意头脑的人能做什么?这也是生活所迫啊。”
“你说摆路边摊的生意能做吗?我看街边上那些小吃摊的生意都很红火,肯定不少赚钱。”
“你以为那么容易啊,那些摊位没人罩着能开起来?摊主既要应付政府的管理,还要讨好地皮混混。人气旺的摊位,前去收费的地痞混混还不止一拨呢。”
“陈总不是很厉害吗?他不能罩着么?”
“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大刚看了浩哲一眼,又是一声冷笑,“陈总走陈总的道,挣他该挣得钱,不该他挣的也不能插手,要不然也会招来祸患的。”
“这么说,陈总也怕那些地痞?”
“强龙都难压地头蛇呢,陈总也是个外地老板啊。虽然他跟本地的三教九流都能通气,但他也不会跟本地的帮派争利,有时还得给本地帮派让些利,本地帮派自然也就给他留着面子留着路。”
浩哲心里打着鼓,原来这个圈子这么复杂,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看来做小吃摊的事情也需从长计议了。
这天晚上,浩哲洗完澡刚躺下就接到大刚的电话,“不好了,陈总在大河商场被人砍了,估计活不了了。”
浩哲一下子做起来,浑身冒出冷汗,虽说狩猎人嗜血,看淡猎杀,但那针对的都是动物。头一次听到自己认识的身边人像演电影一样被人砍杀,还真是有些惊恐了。
浩哲问大刚,“你在哪?回宿舍来详细说。”
“我现在还说不清陈总是被哪伙人砍了,多数是他的竞争对手找人干的。陈总开设赌场又放高利贷,收账干嘛的也得罪了不少人。我不回来了,因为陈总的很多竞争对手是知道我底细的,很多次收账也都是我带人去的,我担心灭了陈总后再找我寻仇。”
“那你赶紧回老家躲躲吧。”
“肯定不行,认识我的人多了,很多老乡都知道我老家地址,万一他们说出去了,我不就危险了吗?”
“报警不行吗?”
“报警说啥子呀,说怀疑有人要砍我吗?再说了,你啥时候见我报过警,最不喜欢跟警察有瓜葛了”,大刚又说,“你先借我点钱,我找地方躲躲,回头还你。”
“好,我明天一早就转给你,你先找地方躲好。”
浩哲想了一晚上决定回老家了,因为他也跟大刚收过几次账。虽说浩哲没有主动出手伤过人,但也难免让人记恨。好在除了大刚以外并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底细。
浩哲去银行给大刚转了两千块钱,然后跟大刚打电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刚说这样做是对的,能确保万无一失,最大限度保障自身安全。接着,大刚提出了跟浩哲一起回陕西的请求,作为狩猎人的浩哲多少有股子义气,同意了大刚的请求。
浩哲跟佩琴打电话时,佩琴还以为又要催她去广东了,却听到浩哲说要回家了却觉得有些诧异。浩哲简单的说明了情况,佩琴自然也有些担心,便让浩哲速速回家。
浩哲带着大刚回到了古庙镇,是满贯开车拉着佩琴去接的。满贯根本就没有驾照,好说歹说让淮安教会他开车。刚学会开车的满贯正愁没处施展技艺呢,只要有机会就让淮安借车给他开,反正古庙镇的村际之间也很少会有交警的。浩哲在回镇的路上得知了满贯开车来车站接,便跟满贯说顺便接一下佩琴。满贯便先开着淮安的黑色现代去上河村接了佩琴,然后一起来到古庙镇接了浩哲和大刚。
送浩哲等人回家后,满贯就去厂里还车。淮安正和侃娃在副经理办公室一起喝茶,满贯下车后用食指穿过钥匙环转动着,兴奋的进了办公室。
“咋样?侃娃,我说我一个人开车没问题吧,嘿嘿!”
“满贯,我刚才跟侃娃说了,明哥对厂里很支持,要我照顾你们,这个车以后就留在厂里,让你们办事用。”
“真的?”满贯喜出望外。
侃娃看着满贯如此开心,笑着说,“但是你得尽快考驾照,无证驾驶可是很为险的。”
淮安点头,又对侃娃说,“你们俩都办个驾照吧,这样以后用车也方便。我找找认识的人,给你们办快点。”
满贯早已乐开了花,侃娃也非常开心。这事敲定后,侃娃忙问满贯,“浩哲挺好的吧。”
“挺好的,我看他还带了个人回来。”
“哦?哪里人?男的女的?”侃娃问。
“他还敢带女人?看佩琴不扒了他的皮”,满贯乐呵呵说,“是个四川人,叫大刚,浩哲说是他在广东结识的兄弟,来咱们陕西逛一逛的。”
“哦,好,叫他们晚上来我家喝顿酒,我让淑凤做几个好菜。刚好淮安也在,咱们一起欢迎一下大刚和他的朋友。”
“好嘞!”
……
(三)
自万福村工艺品加工厂第一批黑陶成功销售后,贵叔分外开心。贵叔想,能够成功盈利,说明万福村的第一个企业站稳脚跟了。建厂后,一下子解决了万福村和新街村数十名劳动力,也就说让数十个家庭获益,这在古庙镇来讲可是个新闻热点。
刘书记和薛镇长经常在开会时表扬党大贵,其他各村的村干部也都非常羡慕。杨建民却认为党大贵只是因为村里建了厂,其他的村务工作做的则很一般。杨建民想,配合镇里的干部开展计划生育、人口普查、征兵等村务工作,周边哪个村能有新街村那么有力度那么有速度?镇领导也不能就因为建厂这一件事就将党大贵抬到老高。
一次会后,杨建民带了两条软中华香烟去找刘书记,刘书记看到建民来,忙招呼去办公室坐。
杨建民先是将装有香烟的黑色塑料袋放在刘书记桌上,向里推到靠墙位置,然后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软中华跟刘书记发烟。刘书记接过烟来,又从身旁饮水机接了一杯纯净水递给建民,让建民喝水。刘书记知道杨建民来的目的,只等他开口。杨建民左聊聊右聊聊,最后还是扯到了公务员的话题。
刘书记抽了一口烟,停顿了五六秒才说,“随着国家政策的不断优化,村干部成为公务员确实有很大可能,但是目前的政策还是凡进必考。不过村干部可以参加定向招考,门槛会低很多,竞争力也会小很多,当然也就增大了考入的机率”。刘书记看到杨建民一脸迷茫,接着说,“到时有这种招考机会了,你不妨先报名,至于考试能不能帮一把,到时候再看情况。”
杨建民听到这里,心中算是有一点底了,至少说刘书记还是愿意帮一把的,“那太感谢刘书记了,有招考的消息了,刘书记要跟我说啊,我一定积极报名。”
“这个没问题。”
杨建民心中顿喜,“刘书记就是我杨建民的恩人贵人,不管考不考得上,我都会记住你的好。”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