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三原是有意炫耀神功,这“蝙蝠功”是他用几坛好酒与别人交换来的,自己并没有练熟,平常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但是在这些凡夫俗子面前,却不免耀武扬威一番。至于百毒门,则是当今绿林门派,以擅长使毒闻名,葛老三山野匹夫,如何能是百毒门的弟子?那人如此说,不过替他夸口,也的确深得他心,自己也就不置与否,脸上显现得意之色,双手叉腰,背打得笔直。
房间内又是另一番景象。李益脸上全无血色,他本来精明,压力之下却是浑没了主意,六神无主般看着地面,脑里一团糟。张通心思如电,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低声道:“老爷,大门走不通,咱们翻窗出去。”李益心想只能如此,忙不住点头,命张通背起行囊,自己理理衣服,便要翻窗出去。
屋外那人等得不耐烦了,皱起眉头道:“葛老三,还卖什么关子?快点擒人截货,咱们一早还要赶回寨子才行。”葛老三也就收了玩弄之心,赔笑道:“好,好,陆大哥,请你使一使神通,将那二人手到擒来。”虽然不再有玩耍的心思,却依然语气悠闲,显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商人,毕竟掀不起什么风浪,难道还能翻天不成?是以态度也懒散起来,竟然都不愿意自己动手。
姓陆汉子名叫陆生,听葛老三这么说,心里虽然不满,但是素来与他交好,深知他的脾气,也就不说什么,取过葛老三旁边桌上的钥匙,轻轻走在房门前,用钥匙打开门锁,一只脑袋先探了进去,突然“啊”的一声怪叫。葛老三大吃一惊,以为他遇到什么邪魔鬼怪,忙抢前一步,看向陆生,只见他满脸怒容,瘦削的脸庞上暴满青筋,两只眼仿佛要跳出来一般,瞪视着葛老三。葛老三不自禁打了个喷嚏,陆生武艺比他高强,自己表面与他交好,心里却是有些畏惧,更何况陆生在寨中有些位望,深得寨主秦朝明信任,平日里风光无限,自己与他交友也是为了讨些好处,哪里敢惹到他?葛老三心里疑窦顿出,不知他何以发了怒,一对眸子里充满不解。
陆生却以为他装疯卖傻,怒气更甚,大怒道:“你还装蒜,是不是?这屋里分明没有人,你却故弄玄虚,装模作样,说什么有个广州来的商人,简直莫名其妙!莫不是寻我开心来的?”
葛老三大奇,一时不明白陆生话里的意思,忙凑头看向屋内。只见床上草席掉在地上,油灯熄灭,地上隐隐约约有些泥土脚印,却不见那二人身影,心里又惊又奇,嘴巴默默张大了些。那两人明明是自己亲手锁在房里,也检查了几遍,不可能出差错,难道当真有天神降临,他俩插翅飞了不成?他抠了抠下巴,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原因,也就不再细想,忙安抚陆生,暼眼间只见窗户大开,墙上也有泥泞脚印,猛的一拍大腿,指着窗户怪叫道:“哎呀!怪我糊涂,只记得锁门,忘了还有这么一扇窗户!他们一定是翻窗逃出去的!”
陆生半信半疑,嫌弃地推开与他勾肩搭背的葛老三,托着腮细想一会儿,冷笑道:“谅你胆子再大,也不敢拿寨主生辰扯谎。现下他们跑了,我们又去哪里给寨主他老人家再弄一份礼物?”葛老三道:“哼,煮熟的鸭子岂能就让它飞了?”伸头望望屋外,抿嘴笑道:“呵,他们的白马还在外面,看来是跑的着急,忘记牵走了,没了马匹,他们应该跑不了多远。陆大哥,咱们骑上马,向北边去追罢。”
另一边却说李张二人逃离虎口,赶不及去牵马匹,只记得向北狂奔。闹了半夜,夜幕缓缓落下,天色逐渐明亮,太阳从东边升起。月亮还未完全落下,隐隐地挂在天际,朦朦胧胧地尽现隐秘之美。周围视野豁然开朗,原来已近一片竹林,新竹从地底冒出,娇小可人,竹子也发出清香。几滴晨露从青草滑落,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奔逃许久,两人早感倦怠,李益平时是身娇体贵,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早就跑得气喘吁吁,脚步散漫,若不是张通携手帮助,早就落的老远了。初阳射在脸上,格外刺眼,李益眯起眼睛,用右手遮住阳光,边跑边喘大气:“张……张通,咱们歇……歇……”一口气无论如何喘不上来,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完,脸上胀起紫来。
张通跟随他许久,明白老爷的心意,何况自己也早就累了,跑了这么久,想必那伙强盗追不上了,宽下心来,渐渐放缓脚步。又从包裹里取出一条干净的粗布铺上,请李益坐下,自己则坐在一块草皮上休息,丝毫不在意泥水沾上裤腿。
良久,两人一言不发,周围只闻麻雀的叫声。李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想昨夜的经历,仿佛就在眼前,心有余悸道:“得亏你机灵,否则咱们难以脱险。你又怎么知道窗户没锁?”张通叹道:“唉,我怎么知道呢?我不过也是碰运气,倘若窗子也锁了,咱们可就插翅难逃了。老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李益取出手帕擦擦汗,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似乎是什么山寨的。想不到当今太平盛世,也有这样的法外之地。”张通道:“咱们到了城镇,定要去报官,剿了这群土匪。”李益道:“这是自然。”
李益心里又想到另一番事:“他们说的‘蝙蝠功’、‘百毒门’,我是从所未闻,听着像是什么邪魔外道。唉,马匹没了,这路上可有的累受了。”其时他从未见过武功,更不知有什么门派之别,对于武学之道,心里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正在静静思索,耳里忽然听到一阵马蹄踏声,声音急促,一前一后,从不远处传来。李益脸上一崩,又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那两个狗崽子究竟跑到哪去了?”正是葛老三。
李益这一惊当真魂飞天外,“啊”的一声大叫出来。张通忙道:“老爷,切莫出声。”李益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失了姿态,重整衣冠,俨然又是富贾的模样,心里却依然是一片杂乱。只是他好面子,不愿在仆人面前显露慌色,只好装模作样罢了。张通低声道:“他们抢了咱们的马,又熟悉这边的地形,难怪追的这么快。这下是我们疏忽了。”挥一挥手,食指放在嘴上,示意李益不要说话,自己则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
又听葛老三说道:“适才我明明听到有声音,怎么忽然没有了?”陆生道:“这有什么?你平常夸耀自己的‘蝙蝠功’,这会儿怎么又不用了?”一语点醒梦中人,葛老三这才恍然大悟,双手一拍道:“惭愧,惭愧,我怎么忘了这一门神功?”静下心来,双眼微闭,脸上表情缓缓舒和,留神倾听起来。
“蝙蝠功”其实是百毒门中一招并不高明的内功,修习者也不需要什么内力基础,若非如此,凭着葛老三这样的粗胚,如何能够掌握?这一招是从蝙蝠身上领悟的,蝙蝠视力极差,听力却是一绝,竟能凭借超凡的听觉在山洞中翱翔自由,世人往往以为神奇。百毒门模仿蝙蝠的习性,这一招“蝙蝠功”旨在借内力洞察四周,本是用以防备四周偷袭。葛老三这番便靠它来察查周围的动态。
不过一指之刻,葛老三便徐徐睁开眼睛,脸上尽是喜悦之色。他也不急着说话,生怕打草惊蛇,对陆生使使眼色,两人不约而同地拔出腰间佩刀,从马上轻轻跨下,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草丛里的李张二人,冷笑道:“还往哪里跑?”
张通心思敏捷,忙一个转身躲开,抽出防身用的短剑,喝道:“贼子,休得放肆!看剑!”短剑径直向葛老三脸上刺去,盼望他就此躲开,自己好抓住空隙带着老爷逃之夭夭。
哪知葛老三既不闪,也不避,哈哈一笑,右手轻轻一挥,佩刀向短剑直直撞去。这一下有如万钧之力,葛老三身材肥大,膂力惊人,张通只感到手腕剧震,短剑便拿捏不住,右手轻轻一挣,短剑直溜溜飞向一旁的草地。眼看陆生佩刀也要砍到,张通心想这一下刺到只怕千疮百孔,猛然间想起市井流氓打架时常用的身法,身子微微一矮,避开陆生毫不留情的一击;又是一个“鲤鱼打挺”,以打滚躲开葛老三势如破竹的一刀。他本来就是流氓出身,这一种打法几近无赖,寻常孩童斗殴也不会用这种狼狈的躲法。如今虽然为求自保不得已使出,却也并不在意。凭着流氓的身法,二人一时之间竟然就砍他不着。
葛老三跺一跺脚,怒道:“你这小子,难道就像泥鳅一样滚一辈子吗?好,我先杀了那商人!”唰的一下转身,举刀向李益砍去。李益吓得魂不附体,心里只想:“我命休矣!”默默闭上眼睛,只等死亡降临。
张通大吃一惊,不禁乱了阵脚,正准备奔去相救,突然感到腿上一阵剧痛,右腿不由的弯倒在地,侧目一看,只见腿上鲜血滴落草地。原来陆生趁他分神之际,一刀刺在他的右腿小腿上。陆生右手提起委顿跪地的张通,大声喝道:“葛老三,住手!”拾起一颗石头,左手弹指打出。
葛老三背上微微一痛,佩刀徐徐垂下,回头看向陆生,奇道:“怎么?”陆生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寨主大寿的日子杀人,不是坏了时辰?”葛老三哼道:“既是如此,那就便宜他了。”取下张通身上的包袱,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批品相不错的翡翠,在阳光下照射出光亮,显得格外光滑可人。葛老三不自禁赞道:“好宝贝!”不敢多看,将包裹重新系好,放在马背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蜷缩一团的二人道:“这两人怎么处置?”
陆生道:“今日虽因避讳不能杀人,却也不能放他们去告官找咱们的晦气。嗯,是了,先将他俩绑了,押回寨子,寨主大寿过了再杀不迟。”葛老三喜道:“我原也是担心他们报官。好,就这么办罢。”东方际白,葛老三望望天空,续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快些赶回寨子祝寿罢。”
葛老三取出麻绳,将李张二人结结实实地捆了,扔在一匹马上,自己则和陆生同乘一马,牵着另一匹马缓步前进。一路上风光无限,葛老三得意洋洋,得了这一大包翡翠,大半是自己的功劳,回到寨子向寨主献上,非得到褒奖不可,因此喜不自胜,胖胖的脸上笑开了花。
李益却是愁眉苦脸,一点也感不到高兴,一路上菩萨佛祖也不知求了多少遍了,惟盼路上遇到官兵,亦或是江湖好汉,自己好向他们求救。但是越发发现,自己几人所走的都是泥泞的小路,树也没有看到几棵,只有几株烧焦的枯木,阴阴森森的让人生惧,更别提行人经过了。希望泯灭,绝望顿生,李益不再求神拜佛,默默观察四周,见小路越来越难走,麻雀叫声也听不见了,倒似绝无生机,心里更感无望。二匪拉着二人走上一座小山丘,起初丘上别无一物,只有几处杂乱的野花野草,地上偶然有几根烧焦的废柴,看来十分诡异;到得后来,竟然眼前豁达明亮起来,一座宽敞的山寨映入眼帘。旁边插着一个小木牌,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李益定睛一看,认得是“青龙寨”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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