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的夜被正中一道院墙隔开,东面已是漆黑无光,西面仍旧红烛明亮。
丫鬟们聚集起来,在廊檐下借着灯笼的橘红色光亮闲聊逗趣,忙碌了一整天,也只有此时这一点时间是真正属于她们的。小秀并未出去,而是陪陈怀瑾坐在屋子里。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从门缝之间探出一个脑袋,陈怀瑾想也不想便问道:“进来也不敲门,什么时候这么不讲规矩了?”
陈怀瑜嘻嘻笑着小跑过来,就在她身边坐下。陈怀瑾正要说他,便听见他笑道:“咦,姐姐,今天不是四月一日吗?你这日历怎么都撕到明儿去了?”
陈怀瑾没有搭理他。他便自顾自说了起来,“兰山距离京城遥远,半月前父亲飞鸽传书给昭行兄长,不出意外的话,昭行兄长明日夜中方归,你想要的见到他怎么也该到后日清晨了。”陈怀瑜伸长了胳膊,绕过她的头把她身后挂着的日历又撕了一页下来,嘿嘿一笑,“姐姐,昭行兄长回来了。”
待陈怀瑾反应过来,陈怀瑜已经夺门而出,不知跑向哪里去了。
小秀捡起掉在门口的日历,看了看它,又看了看陈怀瑾,然后才重新将它挂回墙上。陈怀瑾只觉得脸颊发烫,说道:“夜深了,该歇息了,小秀你不用在这守着了,下去吧。”
小秀笑嘻嘻地答道:“小姐好好休息,明日是否要换上上个月新做的裙子?”
陈怀瑾不予理会,继续读着她手中的书。夜渐深,她早已习惯了西院的喧闹,待小秀吹熄了灯,她枕着笑声很快便入睡了。
近来一直少眠的她今夜睡得意外的舒坦。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天还未亮时醒来。丫鬟们在门外守着,小秀睡在外面,此时也已醒了,刚穿上一件上衣,见她醒了便连忙先将房门打开。丫鬟们忙碌起来,两个人端来洗漱用的热水,其余人则准备着今日更换的服饰,伺候她起床。
每日的生活其实差不多,起床后便等着丫鬟们送来早餐,往往是粥与面食,很少有油炸或是油煎的食物。这是她父亲最在意的事情,曾数次强调过,所以府里厨娘一般不敢违背。而之所以仍然会出现那些东西,原因便在于她的弟弟陈怀瑜。对于这个只比她晚出生一会儿却贪吃好色的弟弟,她实在无法评价。
待用完早餐,太阳露面之后,她便要去书房学习。
大概是上午的巳时,突然有轰隆几声,春雷从远方跑进她的屋子里,片刻不留就从窗子逃了出去,春雨没用多久也追了过来,倒是未曾进屋,而是直接从屋顶上过去了。原本在院中坐着闲聊的丫鬟们急慌慌地跑进屋里,有两个眼尖手快的要把窗子关上,小秀阻止道:“开着吧,好些日子没有下雨了,难得小姐今日有空闲,听着雨声读书是小姐最喜欢的。”
陈怀瑾轻轻一笑,向小秀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雨下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停,反而有愈下愈大之势,雷声愈加密集,轰隆隆地响个不停。陈怀瑾已然看不进书了,正想着与小秀下下棋打发这无聊的时间,书房的门被陈怀瑜推开了。他湿漉漉地走进来,长衫下摆有一处极其醒目的裂口。
陈怀瑾连忙站起身,却看到他抬手示意自己坐下,她便疑惑着重新坐下。
陈怀瑜指着屋里的丫鬟喊道:“都愣着干嘛,没看见少爷我浑身都湿透了吗?还不快去烧些热水。”丫鬟们闻言,吓得连忙跑出去烧水了。小秀也跟着出去,说是替他先拿件干净衣服披上。
陈怀瑾皱着眉头问他:“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跟落汤鸡似的。”
陈怀瑜坐在她的书桌对面说道:“还不是杜家的那个小丫头,年纪轻轻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天天缠着我不放。”
“啊嚏……”他话没说完,被一个喷嚏打断了,揉揉鼻子又打了一个,才继续讲道:“今天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把我骗到得月楼里,一进屋子就开始脱衣服,还说什么看了她的身子就要娶她。”
陈怀瑾闻言,立刻便忍不住掩面轻笑。杜家的小姑娘杜如烟今年不过九岁,小小年纪,越是不懂道理,胆子便越大,也难怪她能干出这样的事来。至于是谁给她出的馊主意,想来也只有她的二哥杜如松了。
杜如松这些年是一有机会就向她献殷勤,如果那些用“风花雪月”等文字堆砌成的句子算得上是诗的话,情诗也写不少了。这两年为了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她,更是不惜用自己的妹妹来“勾引”陈怀瑜。只可惜,陈怀瑜虽然喜欢漂亮姑娘,但对漂亮的小姑娘还是没有丝毫兴趣的,如果他找的是杜如雪,那说不定真能让他得逞。只可惜,他的本事最多也就骗骗小姑娘。
陈怀瑾笑着对正郁闷的陈怀瑜说道:“怎么办?现如今你看了人家小姑娘的身子,总不能真娶了吧?如烟也算机灵可爱,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你的年纪也不算大。过个几年,你娶了她也不算吃亏。”
“哼,我见她背对着我开始脱衣服,扭头就往外跑了。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还带着人,两个护卫把门堵上了,我逼不得已只好跳窗逃了。”陈怀瑜说起来还气的牙痒痒,这时小秀回来了,替他脱了外面的湿衣服换了件干的穿上。从窗外吹了道风进来,他又打了个喷嚏。
陈怀瑾连忙起身将窗户关上,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湿衣服,问道:“你只是外面的衣服湿了,难道你不是跳进了月江而是跳到了街上?”
陈怀瑜揉了揉腿答道:“我倒是想跳进江中,谁知她特意订了一间西面的客房,逼得我从得月楼二楼直接跳到街上,幸好楼下停了辆马车,我落在马车顶上,这才没伤着。不过我正往家走着,突然就下起了雨,真是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等昭行兄长回来,我一定要让兄长好好教训教训杜如松这个烦人的家伙。”陈怀瑜咬牙切齿,被杜如松用这种卑劣手段暗算,他真是气的不轻。
丫鬟匆匆进屋喊陈怀瑜,热水烧好了,等着他去洗澡。
陈怀瑾送他出门时还嘱咐道:“这点小事就不要麻烦你昭行兄长了,你们纨绔之争,自己想办法去解决,总是找人相帮算什么本事。”
陈怀瑜不理会她,反而对着小秀问道:“你家少爷有什么本事?况且是他先找了自己的妹妹来暗算我,我找自己的哥哥去教训他有何不妥?你说是不是?”
小秀不顺着他,回答道:“我觉得小姐说的有理,少爷应该自己想办法。”
陈怀瑾也试图激他道:“你聪慧过人,总不会想不出一个对付杜如松的好办法吧?”
陈怀瑜气地跳起来,“我想的办法就是让昭行兄长替我教训教训他。”
陈怀瑾还想劝他,却见他直接就往门外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她道:“昭行兄长今晚就到家了,我洗完澡便差人送封请帖,请杜如松明日到城北檀桥一会。”
陈怀瑾摇摇头不再管他,小秀则掩面笑出了声。
“小姐,大公子真的会帮少爷吗?”
陈怀瑾想了想,“许是会的,怀瑜方才那样说,一定是已经想好了如何说动昭行兄长,只是不知道是怎么个说法。”
小秀道:“既然小姐想知道,不如让我明日跟着少爷如何?”
陈怀瑾笑着拆穿她的小心思,“你是想跟着他去檀桥凑热闹吧。嗯……如果怀瑜答应带着你,那你就跟着去吧。”
小秀高兴极了,立刻献起殷勤,“小姐渴了吗,我去给您泡茶。”
“不必了,让盼姨熬点姜汤,给怀瑜送去,也给我送一碗来。”陈怀瑾道。
大雨下到傍晚才停,陈怀瑾便立刻命人将院中的积水清理干净。丫鬟们笨手笨脚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终于等到小秀把东院的护卫找来两个,陈怀瑾才放下心进屋。
点上一根蜡烛在西面的窗前,陈怀瑾没有打算现在就睡,而是翻开白天没看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小秀倒了杯热茶端到桌上,提醒她道:“小姐,已是戌时了,早点歇息吧。”
陈怀瑾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你先睡吧,我再看会书,记得明儿早点将我喊醒,若是忘了,你可就别想跟着怀瑜出门玩了。”
小秀行了个礼就退下了。陈怀瑾又坐了半刻钟,困意袭来,她便上床睡去了。
窗边的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一整夜过去,它始终散发着那微弱的光芒而未曾被风吹熄。
睡了一个好觉的陈怀瑾心情很不错,等收拾打扮好出了门,心情就更加好了。屋外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被昨日的雨水冲洗了一天的院子也变得干净整洁,空气中透着嫩叶绿草的清香。今日的她身穿一件鹅黄色轻袍,下着一件水月散花裙,用料皆是上好的锦缎,发饰不多,只一根珠钗挽住秀发,素雅而不失庄重。
辰时左右,柳丞相家的二小姐柳淑,还有张尚书的大女儿张妤一起前来拜访,陈怀瑾自小便与她们二人亲近,这两年虽然不常见面,但情谊还是深的,听闻两人来到府上,连忙上前院去迎接。
“柳姐姐,张妹妹,你们今日怎么有功夫一起来找我玩了。”陈怀瑾笑容满面,三人虽只隔了一条街,但确实是许久未见。
上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只有吏部陈尚书的女儿陈怀瑾和莫家众多小姐是可以随意出府的,莫家是因为莫家老奶奶掌事,对家中姐妹宽容,而陈怀瑾则是因为父亲的开明,在这一点上她是极感激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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