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少年埋头苦吃。
“我知道,你现在无父无母,世上也再无亲人。”伍捕头看向少年身旁的黑匣,叹了口气。“……你是挺惨的,可也没那么惨,至少你还有命。小子,这世上苦命人那么多,如果个个都指望着善人发善心,只会把善人也逼成恶人的……”
伍捕头抄起酒瓶,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又放回桌上:“等你安葬了家人之后,小子,我看你也挺机灵的,如果现在去习武,虽说晚了点,不过说不定还真是块材料。既然你助我解决了此案,我也帮你一手,给我那位高手朋友去封信,你可以先去跟着他混混,能习武则习武,不能习武就找点事儿做,他应该会收留你……如此一来,我们就两不相欠,可好?”
“谢谢好意。”少年放下碗筷,认认真真向伍捕头作了个揖。“这段时间,伍捕头您帮我甚多,此时能得到你的引荐当然不胜感激。不过,伍捕头,我也有个主意,希望您也能考虑。”
听了少年的提议,伍捕头眼睛滴溜一阵乱转,瘪着嘴吐出三个字,“这倒真是个好主意。”
伍捕头的顶头上司,安宁知县赵大宝,此时正坐在自己的红木椅上舒适地眯着眼。
“安宁县是个好地方。”这是赵大宝最常念叨的一句话。作为一个并不算贪财的官员,安宁县好就好在人口少,地理位置好——毗邻长江支流,粮食不愁;夏季旱涝不严重,少有灾民;再加上长久以来黎民衣食无患,所以民风也相对淳朴,十里八乡发生的祠堂斗殴之事少之又少。纵使偶有江湖人做祟,手下的伍捕头也是一名得力干将,能处理地井井有条。
虽然在此地,赵知县不能像昔年同窗们那样在治下肆意敛财,但本就性喜摸鱼的他却得到了事业上最为难得的福利——事少。
只有年轻的官员才喜欢天天坐在大堂之上,当着百姓面前秀着自己的智商与良心,真正成熟的政治家要学会坐在后堂,默默地与孤独共处。赵大宝摸着自己刻意留的美髯,非常得意。
就在赵大宝即将入眠之时,敞开的大门传来了胥吏的声音:“布商许青藤求见。”
许青藤?江淮一带颇有名气的锦罗布行的大老板?他来干什么?赵大宝捋着美髯不得其解。“请他进来。”
许青藤虽名气在外,但赵大宝也是第一回见。只见他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眉目俊朗精气十足,一身儒生打扮看来颇为潇洒,穿着虽华贵但并不显张扬。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人最多二十岁,似是不喜此地一直拧眉瞪眼,东张西望,与许青藤的气质相比天差地远。这两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寻常的主仆,搭档起来颇为诡异。
赵大宝与许青藤自然互相寒暄一番,那年轻人却既不加入,在没有在门外等候的样子,显得颇不懂事。寒暄完毕,许青藤落座,年轻人则随侍在旁。许青藤直言此行是为布庄而来,愿于年底在安宁县增设一家分店,要与知县一起商议谋划一块好位置。赵大宝脸上不显,但内心狂喜,这是送上门的政绩,对于崇尚“无为而治”的官员来说是天赐良机。虽然两人尚且陌生,但赵大宝此时看向许青藤的眼光中,也不禁多了一份善意。
一官一商聊的热切,旁边的年轻人却也不知避嫌。赵大宝几次目光扫过去,却发现这年轻人目光不对,似乎根本不关心他的主子在聊什么,反而是在强忍着哈欠。赵大宝只是内心觉得古怪,倒也不以为意,说不定这年轻人就是眼前这富商的男宠也未可知,商人自己的私事还是不宜过问。
两人一连商议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接近共识,无论是让利还是议价均已聊到妥帖处,天色也正好擦黑。赵大宝正要送行时,许青藤起身道:“对了,还有一事托小人还要向赵大人您求助,还希望您能从中帮帮忙。”
“哪里哪里,许老板客气了。有何请求,但说无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涉,赵大宝虽精力疲惫,但兴致不减,脸上有淡淡的红光。
“不怕大人笑话,少时小人不爱读书,家父曾送小人去嵩山少林习武,拜做俗家弟子。在习武期间,小人曾有幸结识一位同门知己名唤黄执冲。他性格直爽,一向嫉恶如仇,行为举止皆是吾辈典范。但据说,他最近陷入了一桩奇案,正是发生在这安宁县内。以小人对黄兄的熟悉,小人敢断言他定然是被无耻之人所冤。还希望赵大人能对此案细查,明鉴。”许青藤拱手恭敬道。
“嗯?”黄执冲?赵大宝在脑子里滤了一滤,终于想起了两天前似乎在伍捕头上报时提过的那个名字。他翻开桌案上伍捕头早早做好的卷宗,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但口头上还是不紧不慢地打着官腔:“黄执冲确乃安宁县华府灭门案的一名疑犯。然此案尚在调查之中,黄执冲本人还未下狱。许老板请勿多虑,若黄执冲真的与此事无关,本官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呵呵,大人还没有明白小人的意思,小人的意思是,”许青藤顿了一下,轻声说道。“赵大人能不能通融一番,让相关人士不要再续查此案。此事荒诞,本就不值一查。.ukshm ”
“许老板,毕竟是灭门凶案,总得有个……”
许青藤笑了笑,“大人莫忧。我这不是已经把案犯带过来了吗?”他指着身边的年轻人,从容不迫地说道:“他已招认所有罪状,口供物证俱以签字画押,文书就在这里,随时都能呈交大人。”许青藤递过文书,赵大宝仅是余光一扫就知道大略分毫不差。
竟如此专业熟练!
“此事……”赵大宝再捋美髯,掩饰心中不安,嘴上则顺水推舟道,“此事目前毕竟是伍捕头伍行义所辖,本官不好料理。”
“噢?”许青藤脸色一沉,“大人治下还有如此不服管教之人吗?”
赵大宝心下不悦,但又不好表达,思虑仍在犹豫之中。他一向自诩清廉正直,此刻却烦闷难当。
许青藤再度坐下,喝了一口早早备上也早早凉掉的茶,缓缓问道:“伍捕头,还有亲人朋友吗?”
赵大宝心头一涩,“何出此问?”
“仰慕为人,顺口一问。”许青藤淡淡道。
赵大宝想到自己的妻儿孩子,不觉心中一寒。“他无妻无子,孤身一人。”
“真的没有什么交往近一些的朋友吗?”
“嗯……倒是有一位远亲,也在本县当值,做他的徒弟。”
“还有吗?”
“我不知道了。”
许青藤再次绽出笑容,向赵大宝欠了欠身,“锦罗布行谢过赵大人提点,顺便奉劝一句——”
“赵大人此后用人,最好还是多用一些成家立业之人,这样才……方便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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