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保健路,就有一股青霉素的味道,瑞雪的人,身上都有这个味道”。
很多人都这么说。
青霉素治病救人,散发在空气中却被人们所诟病。
而制造者,被唯恐避之不及。
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坐在104的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昨天的记忆。
唱完《夜未央》后,老师没有什么具体的评价,只是说:大家沉浸在歌声里,已经忘了技巧的重要。其实,流行歌曲在大陆流行也就开始十年,对于在体制里的老师们来说,大家都是一样的起点,经验也好,感悟也好,重要的是好不好听,而技巧反而少有人专注。就像月光洒向人间,大众更关注的感受是月光的美,嫦娥的美,广寒宫的冷清,而不是月亮的构造,或与地球的距离。
培训班有向联谊会发展的趋势。
培训结束了,大家一时都不愿意离开,一小撮儿一小撮儿的彼此交流着,当然,我们这个小团伙最热闹。龅牙妹再次双手握紧我的手说要给我发一枚勋章,而我认为发勋章不如发熏肉。
结果我的俗不可耐受到一致鄙视。
马腾过来找我,表示先回去,知道他的性格,也便没阻拦。
小团伙兴致盎然,东拉西扯了半天。
龅牙妹提议去看电影,因为安塞冬晚上要值夜班,就改在下周有时间再约。
然后,各自散去。
瑞雪制药厂在保健路,是一家国企,五千人的规模,有自己的技校、诊所、剧场和洗澡堂等,完全是个小社会的模样。效益还好,每月有奖金可拿。
走进工厂大门,开启一天的循规蹈矩。
差十分钟八点,厂里的大喇叭正播放音乐,音乐声中广播员不知在播报什么,反正大多与我无关。
通勤车陆续在路一侧停下来,有幸坐通勤车的干部职工鱼贯而出。
往车间里去的人脚步匆匆,往办公楼里去的人气定神闲。
我就在不远处生产青霉素的粉针车间,前两年在办公室负责一些工会的事情,去年,因为某个王八犊子被下放到生产车间。
大工厂就是个小社会,具有特定的社会关系和人际思维,它像个大染缸,也像个粉碎机。不是说工厂不好,只是你在这里工作几年你就会知道。
工人阶级的认识在与时俱进,在认识的前提下身不由己。
吃苦耐劳的工人阶级是社会的基石,他们的智慧在变革下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基因和生活哲学。而走出工厂,又面临各种扑面而来的压力。
粉针车间四楼有三道工序,洗瓶、压盖和包装,我在最后一道工序包装组,具体工作是推推车和打打包什么的。
上楼换过衣服,走进车间,看到打包机旁的老韩师傅,我们几个小年青私下里了都叫他老油条,他是瑞雪的老工人,专门负责打包机打包和机器的维护。在仅有的几个工人男孩中,他对我始终不很待见,尽管我每天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他觉得我不像个工人的样子,总结一句话就是:好高骛远。
这可能同我喜欢看稀奇古怪的书,车间里的走廊歌星,以及爱写诗有关。当然,在他们一起讲工厂里的是是非非和荤段子,而我有时不愿参合有关。
我还是很有礼貌的同老油条打过招呼。
女同事们也换上工作服,陆陆续续来到工作台。这几年,因为瑞雪是国企并且效益好,进来很多技校、大专甚至本科毕业的职工,所以,职工的素质还是蛮高的。
包装有三条贴商标的流水线,一条线上大概有七八个人,其中由一个小组长负责,机器贴商标,人工抓瓶到包装盒里。这需要熟练的技术,不然会造成流水线的瘫痪,我有时不忙,也上去替换一些平时要好的姑娘,锻炼一下。有一次,一个女同事上厕所,我就替她一会儿,而对面那个三十来岁的黄大姐,不时的用腿蹭我的腿,让我莫名其妙。
过后,才回过味儿来,觉得“好险”。
听说,一楼就出了种风流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受不住三十多岁小媳妇的勾引,从而引起一系列狗血的纠纷,厂里尤其热衷于传播和评论这种丢人事儿,结果弄得沸沸扬扬,后果可想而知。
至此,我就很少上去帮忙了。但和黄大姐碰见还是主动打招呼,装出啥也不知道的样子,而黄大姐不是盖的,还是一天嬉笑怒骂的泼辣风范。还时不时掐掐我,掐掐小徐子和周春雷,有时连老韩也不放过。
这时,组长许姐进来,各个环节检查一下,并催促还在休息室换衣服的赶紧快点。我拿起一个瓶盖儿,朝进来的范斌打去,他接到手上没有打回来,拿着瓶盖走到我跟前,同我一起坐在纸箱上,看这些小媳妇和小姑娘急匆匆上岗的模样,老韩也挤到我俩这里,指着姓葛的小组长道:“这娘们胖乎乎,一天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饱受摧残”,然后,又继续对我俩普及道:“大黄一看就属于比较饥渴的那种,面色发黄、灰暗,情绪常不稳定”。
愕!
我表示有道理,范斌也点点头,估计经常在老韩的教导下,有着深刻的理解。小徐子和周春雷也来了,周春雷还不停滴打着哈欠,老韩问他昨晚是不是又去打麻将了,周春雷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和周春雷在休息日打过麻将,最近没有一起切磋,估计又和维修组的那几个战斗去了。
看远处压盖组的机器已经开动起来,我便想走过去溜达一圈儿。
来到走廊,透过明亮的玻璃窗。
面对一个个穿一身白色工作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压盖英雄,还很难分清谁是谁。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时不时往里瞄一眼,见有人隔着玻璃同我打招呼,原来是孙国峰,这货经常开小差儿跑出来抽烟被我碰到,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人,那个人冲我笑笑,虽然眼睛不大,但像闪亮的小星星,一看到她,眼前就浮现她妈那个老妖婆形象。初恋,就是被我那未来丈母娘干黄的,感觉心里落下了病根儿。姑娘是美丽可爱的,她妈却是凶神恶煞的。
我招了招手,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
然后继续往前行。
经过洗瓶组,见他们已经忙的团团转。
前面就是段长办公室,我打算到门口“视察”一圈儿后就回去。见柔弱的段长正从办公室里出来,见我说道:“开始忙了,你还瞎转悠啥”?
段长在这层楼最大,我却最不怕她。
一生气自己脸红结巴的苗段长,技术员出身,柔弱(老韩认为是温柔)的全段的人都不怕她,然而,却最拥护她,都是嘴贫却动作快式的听话。我傻笑一声儿,一路小跑回到包装组。
一支支白色晶莹的青霉素已经从压盖机,经传送带,传送到包装组。在蜡锅上蜡,传送到贴商标装盒的机台,一盒盒再分别装进纸箱。然后,该我们忙了。
这几条生产线在当时国内都是最先进的,是所谓现代化的生产线。
记得前两年,在生产线上马时,新任的分厂高厂长激昂的对我们年青人讲道:“这里即将成为一片广阔的草原,你们未来会成为展翅高飞的雄鹰”。
结果,我们一直在吃草。
我们是爱厂如家的,虽然有多有少。
我们是感恩的,虽然,时常发发牢骚。
拿到奖金时,我们会对没有奖金的工人兄弟面前洋洋得意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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