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尘抬目远眺,万行山脉千仞高壁上树木参差,树叶或昏黄或深绿,生长在灰白色的山体之上,似乎已经生入了云中。仲夏已至,山林间阳光明媚,即使置身高原,仍然感觉到了些许蒸腾的暑意。
孙婆心驾驶马车,悄无声息地行驶在山林之中,上尘透过卷起的车帘,幻想窗外的风景,全部被席卷天地的洪流所淹没。
仙路海上屹立千年的坚冰全部融化成湛蓝的海水,倒灌入千境海,漫涨进江河湖泊,裹挟泥沙冲破堤坝,摧毁房屋与植被,让所有生灵葬身于洪水之中。飞鸟盘踞的半空,是水位升腾的边界,海水冲刷尽陆地,淹没了所有农田和宫殿。
好在一切恢复了原状。
千年之前确实曾出现过毁天灭地的洪水,将众生困于绝境。但尧族异士明崇精通开山引海之术,他通过精密的计算与施工,借助凶猛的洪水打通山道,将洪水疏导入山腹之中,牵制了不断上行的水位。
各部族残存的人丁依靠明崇的移山填海异术,艰难困苦地撑了十五年光景,终于等到四季从酷暑转回为春夏秋冬,而后百川归海,植被新生,世界又是一片欣欣向荣。
世间秩序亟待重新建立,明崇将天下划分为鸿蒙六洲,由他坐镇中洲建立中廷国,由弟弟崇棠统领舒洲建立舒律国,其他各部族分据四洲,各自建立国家。
铭感于伟大的尧族领袖明崇使世人重获新生,各部族拥立明崇登基为凌驾于所有诸侯王之上的皇帝,并遵守崇棠制定的礼仪律法,接受舒律国向各国派遣的官吏,共同维护六洲的礼教与秩序。
如此过了千年,那些传说中曾经被分为水道的山腹密道,早已被掩埋遮蔽到无从考据,成了母亲哄睡孩童的神话,只有诸国朝代更迭,于千载春秋中翻覆兴亡。
中廷国依旧为六洲的中心,接受诸国的朝拜。舒律国始终秉持着律法与礼仪的尺度,为诸国官吏的师者,但已鲜少向诸国派遣官吏。另有天族首领统治的雪延国,曦族首领统治的安峦国和易族首领统治的海屿国分列四洲,崛起成为可以与中廷国分庭抗礼的大国。其他部族建立的国家,多数被这三个国家蚕食吞并,少数幸存的小国,因为地处偏远且物资贫乏而暂无亡国灭种之忧。
上尘赌定的安陵之战,是安峦国的一场内斗。
安峦国地处六洲西北处,多山地多高原,民风剽悍,马肥体健,经过多年的南伐北进,锻造出了六洲最强的骑兵队伍,并且在安陵王的励精图治之下,成为了六洲中疆域最大、实力最强的国家。
安陵王共生有王子七人,在他的慈父视角中,幼子金时关是才华出众,足以成为明主的天纵英才,但依据立嫡立长的继承原则,安国的王位理应由毫无错处的长子金破兰继承。安陵王思虑良久,想出了一个令他自己拍案叫绝的主意。
安陵王以万行山脉为界,将安峦国一分为二,传位长子为南部安峦国国主,传位幼子为北部陵丘国国主,自己则成为太上皇,与幼子一同治理陵丘国这个从安峦国土中半独立出来的国家。
按照安陵王的安排,两个优秀的儿子协同治理安国,必定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安峦国也将在自己这一创举下走向辉煌。
果然,在安陵王离世前,安国与陵国在军事上均获得了长足的进步,无论军队数量或武器装备,都增加得突飞猛进,只待他一离世,就标榜自身为安国正统,大刀阔斧地向着手足兄弟,开始以统一为名的内战。
中廷国乾裕帝有心叫停安峦国这场内斗,但陵丘国并未进呈中廷国宣告独立,这场兄弟之争,是安峦国国君之位的一场内斗,属于皇帝不宜干涉的内政。即便是教化天下的舒律王崇柏,也没有从成文的律令中找出可以禁止他兄弟内战的依据,只能命次子崇阿前往安峦国仙阳城觐见安昭王金破兰,做非暴力不强制的外交调停。
陵国地势南高北低,泫平关以北再无天险,因此安陵之争的关键,就在于泫平之战。
泫平是地名,泛指安陵两国交界处,被万行山脉穿插而出的百里盆地。横贯东西的脉冲河在此处分流南北,其中脉北河自泫平关西南斜飞向西北,将整个泫平一分为二,脉南河避过万行山南段直冲向东,流入中廷国境内。
以目前的战局来看,有天险之利的陵国获得了压倒性优势,任凭安国强攻三年,都没能攻上脉北河北岸。
因此当听到上尘要赌安陵之战的胜负,花沐月等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局恐怕要拖到云上尘结婚生子,才能赌个明白。
云上尘将“伏阁设赌”的账本查了个遍,决定挪用账上所有钱财,赌安国于三个月内攻下泫平。
花沐月表示了反对,账上百多万金珠中,大多数都是未结赌局的赌资,就算留在库里招灰,都不能动上一动。
但上尘不接受建议,他签发“伏阁牌”,向天下昭示赌法和赌注,以倾家荡产的姿态,推动“伏阁设赌”重新开局。
———————————————
大国打仗,动辄出兵几十万人,不巧的是,人人都长着一张要吃饭的嘴。
一石粮草从仙阳城运抵泫平,路上至少要损耗掉四成。安国丞相范誉负责统筹军粮,早就传令下来,后勤军士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这一队押解军粮的勤务兵,已经走到了安国北部边陲的沙洲城数里之外,还能看到瘦骨嶙峋的沙洲城平民,跟在他们后面,看看有没有吃剩的粮食。
这场大战打了三年,加上此前筹备的四年,安国从民众手中征集了大量的物资,导致国有余财但民无存粮。看到同胞被战争拖累至此,官兵们也会于心不忍,但军令如山,粮食是无论如何不能分给平民的。
“长大了来当兵啊,当兵有吃的!”勤务兵杨季向饿得面黄肌瘦的饥民小孩开玩笑道。他话音未落,身边的另一个勤务兵李邦急忙瞪了他一眼,军令严格,行军途中不能随意说话。
杨季赶紧闭上了嘴。
———————————————
增派到泫平战场的二十万援军,比押运粮草的队伍晚出发五日,但援军辎重轻负累少加之行军有速,此时已经赶超上来。
安军在争夺泫平要塞的战争中陷入失利,此前派往战场的二十万军队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万人。安昭王此次征发二十万军士送往前线,着关内侯霍瞿同时前往监阵。若是战局继续失利,安昭王会将主帅王俭和监阵官霍瞿一起问罪。
霍瞿一改往日行军身先士卒的习惯,一动不动得端坐在马车之中,就连用餐如厕都不曾从车中走出,令众军士略感奇怪。
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霍瞿的随行副官,是安国另一名大将彻安侯柏起一手提拔的两位师帅,柏亭和辛徽。这两人与柏起都有亲属关系,柏亭是柏起的第三子,辛徽与柏亭之女柏露订有婚约,算是柏起的半子。这两人自军旅生涯开始便一直追随柏起,此时乍然出现在霍瞿身边,引得军士们纷纷侧目。
“这什么情况?”
“这你还看不出来,这是王上和柏将军互相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我没请你来,但是我请你儿子来,你要是看明白了,就自己快点来。”
“你说慢点,什么来不来?”
“他的意思是,之前王上觉得没有柏将军也能打赢,现在发现没有柏将军真的打不赢,但是又不好拉下脸去请,就先把他儿子女婿叫来了。”
“那早点叫柏将军来,是不是早就打赢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