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豆抻着脖子等了半天也不见赵韩回来,他不敢乱动,擅离职守是死罪。可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整天睡不够,他强撑了一阵,就不自觉地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赵韩留下的背囊鼓鼓囊囊,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在背囊中慢慢蠕动。背囊用麻绳系住的囊口,传出细不可闻的“嘶嘶”声响,接着一只冰冷乌黑的黑曜蛇从背囊中钻了出来,它用肚皮贴着地面,蜿蜒地行走在粗糙的沙地上。
丁豆粗糙的双手抱着自己细长的双腿当做支撑,大脑壳在虚空中不住点头。他完全不知道有一条剧毒的黑曜蛇在他背后滑行,这蛇每天丑时接受赵韩的喂养,今天缺了一顿,便自己爬出来找食。
丁豆穿得不厚,黑曜蛇张开蛇口,毒牙瞬息间就能穿透麻布刺进他肌肤,但它想要噬咬的,是丁豆绵软的脖颈。
黑曜蛇蜿蜒爬上丁豆的后背,将蛇身松松地缠上丁豆的脖颈,毒牙上的毒液被渡上一层月色,泛起莹绿的光辉。黑曜蛇找准丁豆鲜活跳动的颈动脉,蛇头在瞬息间拔长五寸,毒牙的尖刺刺进丁豆温暖的皮肤,将以毒液为他送终。
一条黑色丝带缠着一颗小石头从漆黑的夜色中直射而出,如黑曜蛇缠绕丁豆一般,缠绕住了黑曜蛇的脖颈。黑曜蛇只觉得一股大力将它横拽入虚空,整个蛇身在腾云驾雾中扭曲缠绕,接着便被一股巨力捏得晕了过去,软绵绵地垂成一条黑线。
孙婆心单手提蛇,用手掌捋着蛇身,在认真寻找着什么。他在蛇腹中摸到一个圆筒状的硬物,用手指推着圆筒在蛇腹中不断上行,撬开蛇口,把圆筒从它尖利的毒牙下取了出来。
竹筒内的布条,绣得也是“柏起至”三个字。孙婆心从怀中取出绣了“如常”的一块布条,放在掌心搓成一卷换到竹筒里面,把竹筒重新塞进黑曜蛇口中。他拇指搭着中指轻轻一弹,用左手虎口卡着蛇身内的竹筒向下挤压,这被替换了内容的小小竹筒,又回到了黑曜蛇的腹中。
孙婆心借着夜色,要将黑曜蛇塞回到赵韩背囊之中,身边冷不防冒出一个轻灵的声音,“你再捏它一下,万一它比那根豆芽儿醒得早。”
孙婆心转头看着多管闲事的上尘,“这种青瓜蛋子,上了战场一定死路一条,不如死在梦里舒服。”
“你再捏它一下”,上尘坚持。
“捏了捏了,捏完了”,孙婆心懒得向上尘展示软绵绵的黑曜蛇,抓起蛇潜回丁豆身边,将蛇塞进背囊之中。陵国的探子收不到赵韩送出的讯息,会来找这条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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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第二日太阳升起,安军拔营发兵走得一干二净之后,孙婆心装了一兜不知从哪摸来的小白杏,向西穿过树林,快步走向停在树林深处的一辆芸黄色宽敞马车。
马车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食物和清水,上尘蜷缩在里面歇息了半宿,此时正在静静打坐调息,听到有人过来,方才睁开眼睛。
孙婆心走进车来,见上尘一脸沉静,便将车帘卷了起来,指着升到半空的太阳道,“太阳底下没有不能说的心事,你有什么要跟哥说的赶紧开口,哥要睡觉了”。
上尘从车里走出来,向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孙婆心钻进车里,翻出一袋八珍肉脯和一袋奶糕,又取出一袋清水,先洗脸后洗杏,然后坐到上尘身边,往他颈上系了一个晴岚色的兜兜,一边喂上尘吃,一边自己也吃。
上尘的手好像不太方便,日常吃东西洗头发都不能自己操作,他的手总是隐在袖中,孙婆心没见过是什么样子,可能……有点残疾。
孙婆心头发茂密又有些自来卷,他不喜欢将长发紧紧地束到头顶,没有外人的时候,只以一根黑色丝带将长发拢在身后。孙婆心的两个眼睛又大又亮,看起来总有二十多了,却是招人喜欢的娃娃脸,说起话来又快又清楚。
孙婆心和上尘认识的时候,两人都是十几岁,他们住的顽石岛上只有石头,也没别的东西,上尘忙着练功,两人并不熟络。上尘的舅舅云天,也就是步瀛,还挺欣赏这个小伙子的,出去办事的时候,总喜欢带着他。
等到舅舅失踪,上尘与孙婆心闲聊起来,才知道他幼时与父母失散,被海盗掳走,在海盗船上做了五年小海盗,被舅舅机缘巧合救到了顽石岛。孙婆心此前在海盗船上不敢说话,因为有一句话说错,就有可能被海盗头子丢进海里,所以恢复自由之后,报复性般的喜欢讲话,整天贫个不停。
上尘与孙婆心虽然有主仆之分,但他性子随和,两人说话也十分随意。
“你是担心钱,还是担心人?”孙婆心吃东西特别快,上尘怀疑他来不及嚼就咽下去了,不过嘴里即便塞得满满当当,孙婆心的声音还是十分清晰,“陵军的主帅,虽说也是正了八经的世家子弟,但用起兵来,肯定不如柏起老道,所以安军才特别注意保密,不让陵军知道他们换上了厉害的主帅,好让陵军自以为胜券在握,便于一击得手”。
孙婆心看上尘不置可否,便继续分析道,“对于你来说,柏起来了,赌局赢面就更大了,所以你不是担心钱,而是担心人。可是这趟活不怎么危险啊,咱们以看戏为主,帮忙为辅,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担心我?”
上尘“担心人”这三个字,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一抿。
孙婆心犹自在认真分析,“不担心我的话,难道,你担心他们?他们打来打去,最坏的结果,是耗到最后打不动了,撤回去攒两年东西再打,反正都是大小王一句话的事情,肝脑涂地的也不是两位王上,他们不关心底下人的死活”。
上尘忍不住更正,“不是小王,是小小王了”。
“哦对,安陵王喜欢的小儿子是个短命鬼,上位没两年就死了,现在陵国主要是孤儿寡母和大舅子当家,确实是小小王”,孙婆心混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水,“所以你在担心些什么,他们打成什么鬼样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家骨肉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至于赶尽杀绝的,都是自己的国土和国民”。
上尘极目远眺,隐约能在山路的尽头,看到运送粮草的车辆,轻轻吁出一口气道,“借你吉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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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行山脉高耸陡峭,东段绵延至千境海,西段延伸至中廷国。而泫平战场,是连绵山脉穿插之中的硕大空地,也是安陵两国由南至北最直接的通路。泫平地形有如一枚绝大的梭子,南北两侧为山谷窄路,中间却是长六十四里,宽四十八里的鹤寓平地。除却横贯东西的脉北河,鹤寓平地之内还有两条被瀑布冲刷出的浅溪。
泫平南北两侧各修有一处城堡,安军坚守南侧雀圉堡,陵军则占据北侧鹏庐堡。两座城堡依仗山势而建,城门如山门般巨大沉重,城堡高达数十丈,若是城门紧闭不开,实在难凭人力攻克如此天险。
陵孝王的传书,自都城新牧城传到鹏庐堡中,在陵军主帅元衛案前堆了厚厚一叠。此前不过三日一封,现在每日总有一、两封,都是催促元衛主动出击,抢攻雀圉堡,尽早取得胜利的。
陵孝王的意图,元衛自然了解,三十余万军士在这鹏庐堡四平八稳地守了三年,损耗粮草巨大,国中已难以供应如此多的粮食。早一天击退安军,百姓便多一顿口粮。只是这一场战役,陵国占尽地势,若能坚守不出,就立于不败之地,安国补给线比陵国更长,损耗也更严重,若是能拖得安军不战而退,虽然耗费了许多粮食,却能最大限度保存陵军士兵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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