橼芳的父亲没有食言,在云平千折百转考出驾驶证之后,就无偿帮忙介绍到县委里当专职驾驶员。能从茶镇到茶县工作生活也是人生的一大进步,毕竟一个是山旮旯,一个是山城。茶县管辖范围内的乡镇人们都在努力往茶县的县城里挤。因为那是城里人和乡下猴的根本区别。
在县委当司机,云平能自己养活自己。这是云平第一次自食其力,不仅云平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就是亲戚朋友们也为云平鼓掌。县委有公寓楼,没有出车时,云平就呆在公寓楼里备考,其实这样的日子很适合云平。云平的自律性非常强,在外面他从来不会跟帮结派,他爱读书,只要有个落脚处,他就会自觉地以书为友,以书为乐。正是因为云平喜欢的习惯和爱好从而省去了很多社会人那谋虚逐妄,口舌的是是非非及腿脚奔忙之苦。
在橼芳生日的大伙一席话,让石头彻底地甩掉了横亘在心里包袱,一改颓废样子,买了一辆中巴车跑在茶县和茶镇公路上赚钱,这样才像个男子汉。茶镇人从来都不怕困难险阻,何况只是一场病灾?石头爸妈非常感激云平,让石头树立起坚强的人生信念。
不管怎么说,在县委里工作,马大婶不会觉得云平的书是白读。她接受云平在县委里当公办司机。假期,云平就趁车回来,他从不公车私用,当然坐的是石头家的中巴车。
石头妈售票,她死活都不要云平买票。每次看到云平来坐车,石头母子俩都非常开心,总跟云平唠叨茶镇今天又发生了什么是是非非。云平在茶县政府里工作,作为朋友多多少少都很有面子。另外,云平工作了有钱养活自己,也不至于每次朋友相聚吃饭都囊中羞涩。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活着都需要最起码的尊严。那就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一日茶县财政局杨云清局长要到隔壁茶坪县去办事。云平放下手中的书到车库里把车开到县政府大楼门口。
杨局长笑容满面地坐上了车。茶坪县与茶县两地之间相距二十八公里的路程,却是千崇山阻隔,路途中间没有一公里的直路,不是转弯就是上坡下坡,忽而窗外碧水绿源,忽而又悬崖峭壁。虽然窗外的美景尽收眼底,但不是土生土长的茶县地区的驾驶员还真没有心思和胆量欣赏万水千山和那碧蓝的天空。
一路上杨局长侃侃而谈,两人谈得很投缘就跟自己兄弟似的。
“云平,你是不是有个伯父叫杨天豪的,有个叔叔叫杨天土,有个姑姑叫杨天柳,而且你父亲原来也叫杨天普?”
闻言后,云平心想:奇怪,能知道父亲原名的人很少,除了自家人外,其他人几乎不知道父亲的原名。
于是云平回道:“嗯,有的。我只是偶尔会听我妈说,我爸几个兄弟姐妹都生活在茶县的县城里,只剩下我爸一家子在茶镇。”
杨局长笑道:“我的父亲就是杨天豪,我就是你的堂哥。”
云平大吃一惊,又看杨局长不是开玩笑的人。当然,他也有听母亲马大婶说过自己的大伯父在茶县混得非常好,几个堂兄都是在县政府里当官。不过,马大婶从来都没有要依靠别人的想法。也从来没有教云平去投靠自己的堂兄弟。一直以来家里有什么困难都是自家想办法克服,咬咬牙就过去了。
云平半信半疑道:“我妈有和我说过,在茶县县城里有很多亲戚,还有很多都在政府机构工作的。”
杨局长叹口气又笑道:“我父亲也经常说起,他当年舍家跑到茶县城里来,把家中的担子全部都让才十二岁的大弟弟杨天普也就是你父亲扛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如今依然有愧于心。时常在家叨念着,要报答你父亲。”
停了停,又说道:“可是,我大婶,也就是你母亲,却不喜欢接受我们家的报恩。当然,你爸妈并没有一丝怨恨过去。我们能看得出大婶是一个奉献自强不息艰苦奋斗的伟大母亲。”
说到这里,云平终于相信眼前这位在茶县“位高权重”的人物的确是自己的不折不扣的堂兄。想起过去自己在茶县读三年高中,家中人怎么都没有记起茶县居然有这么多的实力强大的亲戚。当然,也不是想靠谁,而是有自家亲戚在总比那种一个人孤独的味道要温馨很多。
都喜欢说话的两个人在车里,叽里呱啦地道个不停。一个有丰富的公务员工作经历,一个博览群书到几乎能把“四大名著”背诵。两人从古谈到今,从天文谈到地理,从茶镇谈到茶县。恍然之间,云平觉得茶县县城变得可爱至极了。
两人谈得正浓,还未尽兴,车已经到了茶坪县政府大楼,弟兄俩嘴里跟关不上阀门的水龙头,还在唠个不止。
茶坪县的县长亲自出来迎接,他让云平把车停到车库里然后到司机招待部去用膳休息。
杨云清连忙笑说道:“葛县长,这个小伙子是我的弟弟。”
葛县长拿手指指兄弟俩笑说道:“呵呵,我刚才就想呀,你们俩怎么长得如此像,原来是兄弟呀。快,里面来。”
都是穷山区的山头城,县政府财政多少富裕是谈不上的,但粗茶热饭倒是管得周到。
桌上没有几个人,只有葛县长和他的两个秘书及云平云清等五个人。饭桌上其实也没有什么符合云平胃口的菜,毕竟会喝酒的人不在于饭菜丰盛,酒才是主食。大家在桌上,先款斟漫饮,次后谈至兴浓,不觉觥筹交错,酒到杯干。云平受宠若惊,显然还没有从惊喜中缓过神来。他只是不停地跟着云清举杯把盏。
饭桌上的人个个能说会道,嘴上就跟装了马达似的,云平根本就没有插嘴的机会。当然也没有云平说话的份。
这杯刚刚喝完,那里又来倒满。其他人都侃侃而谈,千杯不醉,云平早已经身不由己,上文答不了下题。
云清让云平尽管喝,等一下有人送回去。而云平耳多里嗡嗡地什么都听不见,只盼着赶快结束好回家。
不知怎么回事,云平酣睡在家里,直到晚饭云清打电话到茶镇问马大婶,才知道云平在家里睡了一个下午的觉。
原来是云平不胜酒力,醉倒在饭桌前。葛县长的司机送了云清到茶县后,问云平去哪里,云平口中迷迷糊糊说是茶镇。
马大婶叫醒云平,说云清来电话。云平赶紧起来接。
电话中云清让云平到茶县去。并说已经派人开车来接了。
话还没有说完,接车已到。云平挂了电话坐车前往茶县。
车里云平闭目养神,他头昏脑胀的,肚子隐隐作痛。他想起琪花姑姑曾经常跟他说“烟酒同美色一样对人身体健康百害无一利。”
云平没有忘记孙琪花说的话。但他身不由己,又是在那样多少人都羡慕不已的场合,又是有那样对自己友爱的兄长,不喝能行吗?于情于理都得喝。
他对于云清灌酒如饮白开水那样真不知道有什么滋味,反正他对于酒真的没有消化的欲望,若一定要说有,也是苦涩味。
车到了茶县城里云平大伯杨天豪家,五层独栋楼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由里到外映红着喜气灯火。
一楼大厅灯火辉煌,早安置好饭桌,摆满了各色美味佳肴,还有旁边垒起的酒箱。
云清笑容满面,向云平介绍家人。不等云清介绍,云平先裂开嘴笑说道:“这位必是大伯。”
众人笑道:“何以见得?”
云平道:“除了身材高大外,其它样子几乎跟父亲一模一样。”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杨天豪喜笑颜开道:“平儿说得很是。”
又说道:“你父亲小时候也是被家庭重担压得长不长了,否则也是跟我一样人高马大。”
大家边吃边聊,云平发现大伯家个个都是喝酒高手,就连几个堂兄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们都很能喝酒。一家子非常有规矩,彼此相见如宾,尊老爱幼。
云清老婆二堂嫂素君,在茶县税务局上班,容貌标致又端庄大方,对云平友爱之心全在酒杯中。云平酒力不支,不敢畅饮。
素君嫂笑道:“你哥,过去也不大来酒,在单位里应酬跟同事们喝得每每醉倒回家,还不住地呕吐,把肚子里的血丝都呕了出来。后来,经过这样几次,酒力就上来了。现在千杯不酒那都是苦练的成绩。”
云平笑道:“不喝酒也行呀。”
素君嫂笑道:“唉,同事个个都是酒坛酒缸子,一桌人只你一个不喝,那就不合群,也找不到共同语言,多没有意思。不抽烟倒是可以的,你看我们家人没有一个是抽烟的。”
听这么一说,云平就放开手敞开肚和自己可爱可敬的亲人们大喝大灌起来。
酒后话更多,云平出口成章的雄厚才能甚至压过在场的云清。令大话匣杨天豪一家大感眼前的云平一定是个可塑大材。
饭桌间,虽然大堂哥云风和小堂哥云流及各位嫂嫂口才没有云清和云平快爽,但也是高手就连杨天豪和孩子们都跟母鸡下蛋那样,咯咯不停。
一家子百般劝酒,云平实在撑不住。自己离开酒桌坐在旁边靠椅上。这靠椅木质和雕工堪称一绝。这是现任茶县林业局局长的杨云风朋友寄予的。云平头重脚轻地斜坐在椅子上,他对吃酒一点兴趣都没有,而喜欢这把椅子,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来来回回地摸着滑溜溜的椅子。
饭后,大家闲聊,嫂子们端茶的端茶,摆果馔的摆果馔。
云平只是一味地傻笑。云清让云平去二楼休息。
从一楼上二楼都是漆着光亮的木板铺陈,十分干净。云平蹑手蹑脚地上楼,到房间去睡。席梦席大软床,各种电器应有尽有,虽非宾馆却更胜宾馆,住得实在太舒服了。
躺在大软床上,云平想好好做个梦,可脑胀睡不着,迷迷糊糊中肚子疼,到半夜疼得越加厉害,又想吐又想拉,随后拉个不止。云平感到大事不对,半夜三更赶紧跑到医院去找琪花姑姑。
可是,中医院值班医生说孙琪花主任去江南城医科大学进修还没有回来。
云平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对医生说自己要死了。
值班医生看了后,笑道:“死不了的。小伙子,你这是急性肠胃炎。是东西吃坏了,以前人叫食物中毒。这么个大人儿,胆子那么小,怎么喝酒时跟灌肠似的就不怕了呢?”
云平摇头道:“有什么办法呀,那是工作需要呗。”
“个个来这里了还是这么嘴硬。什么工作需要连命都不要?有这干劲还不如自己去创业,要那破工作做什么?你是孙主任的什么人呀,要是孙主任在,你没有病死也准把你骂个半死。”
云平不敢说和琪花的关系,支支吾吾道:“医生,我肚子实在太难受了。你要不给我拿点中药吃吧。”
“说真话,虽然我们是中医院。但像你这样的急性肠胃炎还是挂盐水好。”
“不是说,盐水不能挂吗?”
“你又不是医生,你懂得什么呀?人家砒霜毒品还入药呢。盐水不是不能挂而是应该少挂,该用时还是要用的。不然那剧毒药砒霜怎么还可以入药呢?是药三分毒,不要随意吃药用药,听医生的。”
“那万一碰到不负责任医生怎么办呢?”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随随便便我们会给病人乱用药吗?”
“医生这盐水挂了,能不能快点好呀?”
“我说你一个大汉子,怎么婆婆妈妈的,听我们的话,明天就差不多了。”
“那好,快点上药吧。”
那医生边给云平开药边叹气道:“自己不珍重,闹出毛病来,又怕这怕那的,像什么呀。”
挂好后,天微蒙蒙的,云平确实觉得肚子不疼了,脑壳不胀了。这西药确实灵,难怪现在人生病了都爱往西医院跑。
云平不回大伯家,而是去了他的单位公寓里。他洗了一把脸,倒了一杯开水喝,身体舒服多了。
那边杨天豪早起把饭烧好,一家人都吃了早餐左等右等没见云平下楼,云清笑道:“是不是,云平昨天醉了?”
杨天豪接笑道:“我去把他叫醒,实在去不了上班,你去给他请个假吧。”
杨天豪边说边上二楼,打开房门,里边酒屁臭熏天,却不见云平的人影。于是赶紧把窗户统统打开通气。
下楼来对云清说道:“怪了,怎么没有人在呢?”
因为云平没有手机甚至连传呼机都没有,无法即刻联系上人。云清道:“可能,他早醒去了单位。等一下上班我去看看。”
云平见云清上班来,寻他寒暄几句,就急匆匆开会去了。
他很感激大伯一家的热情关照,觉得大伯真的很有福气,不仅高官厚禄,而且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非常有家教,完全不同自己家的兄弟姐妹经常拌嘴打架。他突然觉得大伯当初丢弃家人来茶县城里闯荡是正确的。至少他不怪大伯的过去。
云平庆幸自己在茶县城里有这么一帮真心真意的堂兄弟。他感激嫂子们的热情好客,特别是素君嫂。虽然他知道素君嫂有意培养自己喝酒全是为了好意,不过,云平真的是喝怕了。他明白酒对别人来说是好东西但真不适合自己。
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何况是自己的同胞兄妹?再多的仇恨也是过去的事。在大鹏城,云佳和小乔对云东是格外关照,饮食起居样样不差。小乔每天都在忙碌中抽出时间陪云东到大鹏城面料市场做实地了解行情。
几百家摊位,摆满了各种需求的面料,有新品种,也有老品种。这是云东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面料市场。过去赶集,最多摊位不超过二十家,而且都是老掉牙的面料品种。但是大鹏城的市场人气不是特别的旺。小乔有点不放心。
在云佳的裁缝店里,云东心虑重重。他心想:“这么昂贵的摊位费,人气稀疏,能生存下来吗?”
云佳也劝云东要三思而后行。云东自己也住在云佳的上下两层楼的裁缝店里,才知道龙儿来大鹏城玩时,回去给他没有说假话。
小乔不仅裁缝手艺好,厨艺也了得。他烧好一桌茶镇人都喜欢吃的老家风味,煮了一瓮红糖鸡蛋老酒,让大舅子一起把盏干杯。
好意难却,云东喝了两大碗酒,说了许多感激妹妹和妹夫的话。
云佳也激动地说:“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能帮上的忙,我和小乔也是殚精竭力帮。”
这次云东完全不否定云佳的诚意。
当然,云佳还是不忘提醒云东,天有不测风云,何况是生意?冒这么大风险要掂量掂量。她心里害怕,万一云东来大鹏城翻船了,必定要终身埋怨他们。
酒饭后,小乔和云东到街外散步去。走在天桥上,望着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轿车。云东非常稀奇,这些车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么多?要知道在茶镇街上难得会见到一辆轿车,即使在帝饶城和茶县的街道上也只能见到几辆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公家轿车。可想而知,大鹏城是多么地富裕发达,来过大鹏城才知道帝饶城也只是比茶镇略大一点的山头城。
在大鹏城的日子里,云东的脑海中一直在盘问自己:“那么高的店租,在大鹏城的布料市场里几百号布商,为什么人家都能生存下来?这里边一定有原因。”
虽然还不知道其中生存之道。云东不服输,他坚持认为:“大鹏城是全国人民的城市,人家可以来大鹏城发展,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既然都下定决心拼搏,就不会再退缩。”他让小乔继续帮忙打听那些市场商户的面料是从哪里批发来的。
小乔说:“那很简单,明天我和你去面料市场的物流托运部看一下就知道了。”
“嗯,小乔,我还是决定来大鹏城搏一搏。现在年轻不拼,等跟父亲那样老了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小乔沉思后说:“嗯,你自己决定。真要来大鹏城做面料生意,我就去帮你找市场介绍人租个旺铺。”
云东二话不说,道:“我已经决定了,绝不后悔。”
第二天,小乔和面料市场店铺中介说要租个旺铺。
中介人伸出五指,要了五千元押金,小乔先垫付。
云佳深深佩服云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和魄力。想想也是,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不趁年轻打拼,一转眼就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到时想奋斗的机会都没有了。
过了两天,中介打电话给小乔说,面料市场有个最旺铺老板要去隔壁喜羊城发展,打算把摊位转让。
云东和小乔赶紧跑去洽谈。磨了大半天嘴皮,喉咙都说疼了,房东就是一分不让,一定要月租三万。
实在是太贵了。小乔都有点害怕。这么高的店租,一年下来要三十多万,接近四十万。这放在茶县也没有几家人能承受住。然而,云东执意要租下来的勇气,让小乔也为之一振。最后,小乔先出钱把店铺给租下,约定三天后交铺。
云东顾不上疲惫连夜趁车赶往茶镇,因为浪费一天就要损失很多钱。
阿兰已经把房子和山田都给卖了,共筹了将近十万块。云东准备好钱,当时没有银行卡,只得带现金,云东用布袋把近十万块钱缝在衣服的内侧。这样趁车才放心一点。坐卧铺车次数多了,知道其中的风险点,也摸索了一些防范措施。
孩子们不知道父母亲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做生意。阿兰看着他们却眼泪在心里流淌着。但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更何况杨家世代都是穷山沟的贫苦人家?现在与骨肉分离去奋斗,正是为了明天一家人能幸福的团聚。
告别了孩子,告别父老乡亲,告别可爱的茶镇还有那碧绿的鲨排河,翠眼欲滴的老军山,湛蓝的天空,还有那天下第一奇林的风头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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