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杰,我是冰儿……好久不见,你,你还好吗?”电话那头,赖冰儿怯怯的,声音里满带着歉意和负疚感。
羽杰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是赖冰儿的声音,这个女孩子已经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很多年很多年了。以致此刻听到她的声音仿佛遥远来自外太空般令他茫然不知所措。
“喂,羽杰,你在吗?”听到电话里久久没有传来羽杰的应答声,赖冰儿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杨羽杰叹口气,道:“在呢!”
“你在哪现在?我想约你见个面。”
杨羽杰有些不可置信,他将左手臂枕到头下,清了清嗓子道:“现在不行,我在北京出差呢!”
“那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杨羽杰有些不耐,时至今日,他对赖冰儿应该要有些高姿态的。
“那回来能见一下我吗?”
“有什么事吗?”
赖冰儿觉察出杨羽杰口气里的不客气,竟畏缩起来。杨羽杰叹口气道:“等我回去再说吧!”他倒要看看时至今日,赖冰儿约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挂掉赖冰儿的电话,杨羽杰打开手机通讯录里柳茹洛的号码,看着手机屏幕上柳茹洛三个字,他舒然一笑,把手机贴到胸口去。其实原来,人生不同的时刻可以爱上不同的人,但是柳茹洛,你别再让我爱上别人了,让我一直爱你吧,直到老死。
柳茹洛真的听到了杨羽杰的这句话,在梦里。“洛洛,别再让我爱上别人,让我一直爱你,直到老死。”那么深情款款的杨秘书,那么一往情深的话语,那么深邃多情的眼睛。柳茹洛笑着醒过来。斋院的园子里已阳光满地,所有的植物在秋的早晨熠熠生辉。柳茹洛披上外套,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划破房间的黑暗,刺人的眼睛。柳茹洛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挡住迎面而来的光线。今天,她要去公司签下新一轮的写作合约,然后便回南方的那座城市去。
起身画娥眉,那管天地岁月清霜几许。柳茹洛已换好衣服,化好妆容,离开房间。公司派来的车就候在斋院门口。柳茹洛上了车,车子便向山下驶去。香山红叶从车窗外一路掠过。每一年来北京参加新书签售会,她都住在香山,她喜欢静宜园的静谧安适。千月还在北京上大学时,她就顺道去看她,和她一起逛遍北京城。现在千月还是回她们成长的那座南方小城,她们比谁都渴望落叶归根的归属感。那座城的梧桐树一点儿都不比这漫山的黄栌树逊色。离开那座城有几日了,她已经开始想念黄叶纷飞的梧桐,还有千月。
“起了吗?早安。”手机上收到的是杨羽杰的短信。柳茹洛盯着那短短的几个字,暖流从心底里漫出来。杨羽杰勾起了她浓烈的少女情怀。这种心动的感觉酸酸甜甜,说不清道不明。
柳茹洛到了谢凡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老总谢凡已经在会客室里等候了。年近五旬的谢凡西装笔挺,戴着金边眼镜,梳着中式分头,看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秘书送上合约,他打开,用精明的目光快速扫了扫,然后递给一旁静静喝着咖啡的柳茹洛。
“洛洛,这么多年合作下来,我们已经不是普通的生意上合作伙伴的关系,更像是老朋友,”谢凡的笑容是慈蔼的,声音是极富磁性的,“我看着你一路成长起来,不管是创作,还是为人处世,你现在像是个成熟的淑女。”
柳茹洛心里暗叹,谢凡用了个“像”字,而不是“是”字,说明她做得还不够。刚认识的时候,自己的确像块顽石,但是十五岁就父母双亡,她没有长成歪瓜裂枣,而是人格健全已经难能可贵了。
“谢谢叔叔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栽培,如果没有你,我的路不会走得这么顺。”柳茹洛是真诚的,她已经在合约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一年交一百万字的稿件对她来说不是难事,甚至只消几个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便可大功告成,然后拿到丰厚的养活自己的钱。这样的生活是柳茹洛感到安逸的,也不愿意去改变和突破的。
“可是现在出版业不景气了,我们公司也在转型,尽量和影视制作挂钩。接下来的时间希望可以把你之前的几个长篇改编成剧本,然后投拍,我已经在公司内部成立了专门的编剧工作室,也希望你能多在北京停留一些时间,和编剧们进一步沟通。还有,叔叔也希望今后你能自己亲自编剧,这样拍出来的作品才有你的原汁原味。你知道,读者喜欢的是属于洛神自己的标签,并不希望看到经过打磨之后,失去了洛神特质的作品。”
“我会考虑。但是,你知道我住不惯北京,我喜欢我自己的城市。”柳茹洛站起身来,准备告别。
谢凡也起身,突然地声音暗哑道:“洛洛,去看看他吧!他病了,癌症,没有多少时间了。”
柳茹洛蓦然一颤。那个人,他有三年未曾见过他的面了,她不去想和他的前尘往事,用一段婚姻结束自己和他的恩怨情仇。可是,她得到了报应。婚姻是要抱着爱情的前提去的,不能用来作为逃遁的工具,她希望自己在那段婚姻里得到救赎,却是更加毁灭性地跳进一个深不见底的火坑。
“要去看他吗?”谢凡用近乎恳求的目光看着柳茹洛,“你知道他一直关心你,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这些年来,他托我好好照顾你,栽培你,他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关注你,现在他就要死了,见他一面都不肯吗?”
柳茹洛的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那个人,她爱他,深深深深地爱着,他一度取代了老爸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但是那些个哭泣和绝望的夜晚,她恨自己,那个人不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人和老爸不一样,她居然让他那么轻易就进驻了心灵。所以她在老爸的遗像前狠狠忏悔。此刻听到谢凡的话,她的胸口沉闷得透不过气,浑身都开始战栗起来。这个人,他要死了,是吗?他终于要死了。躺在肖海岸身旁的三年,她无不痛恨着他,她恨极了他。如果不是他,她怎么可能躺在一个魔鬼的身旁?可是他把她扔给了一个魔鬼,然后和她断绝一切关联。也好,他们本来就毫无关联,血缘、情感,都没有关联,他们只不过回到原来的本位上去。那好,让我忘记你,你好也好,坏也罢,都和我不再有任何牵扯了,可是,你怎么能死呢?抛下我,丢弃我,你应该活得很自在很潇洒才对,可是你居然要死了。
“洛洛,不管你和大哥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恩怨误会,大哥是疼爱你的,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做人应该感恩,不是吗?洛洛……”
柳茹洛已经走到了门口,谢凡喊住了她。她僵硬着,头昏脑胀,许久才回过身来,声音发抖道:“晚上,晚上再给我打电话。”柳茹洛游魂一样飘出了谢凡的视线。
走在秋阳艳丽的北京街头,柳茹洛打了个寒噤。她双手环抱住自己,把目光投向远处。远处是林立的高楼,静伫的大树。当我可以不再依赖你,真正自立的时候,你真的要离开了。身上和头顶都是大片大片的阳光,柳茹洛却感觉自己孤立无援。她从手提袋里拿出手机,她想给千月打电话,可是千月告诫过她,忘掉那个人,不管他是生是死,不管他是福是祸,都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因为她恨他,所以千月也恨他。千月爱她所爱,恨她所恨。她们就像是一体的。可是现在,她需要有个人来帮帮她,帮她理一理纷繁复杂的心绪,帮她挡一挡从记忆里复苏过来的那些沉重的冰封起来的不堪往事。这些冰冷的往事正像疯狂的蛇,狠狠撞击她脆弱的心门。柳茹洛终于鼓起勇气给杨羽杰挂去电话,电话没有被接听,而是直接被挂断。柳茹洛在街边大树下的长椅上颓唐地坐下。杨秘书不是属于她的。他属于他的老板。他拿青春和身体赌着未可知的充满变数的政治前程。
柳茹洛终于绝望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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