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杜氏为了让妹妹有个好的姻缘,便将妹妹接到家中,常教导她一些礼节,又拿了自己的首饰衣履,将妹妹打扮的如皎皎明月,翩翩惊鸿一般。
这杜五儿,原也是最机灵不过的。如今虽才十六七岁,却经历了三段不一样的人生。幼年之时,因家中贫寒,常常饿得嗷嗷直哭,那种记忆镌刻在她的脑海深处,总是会让她陡然从梦中惊醒;后来略大一些,随着姐姐婆家的官职越来越高,姐姐的手里也开始闲钱,常托人从京城中捎了银子来,家里逐渐殷实起来,又搬到了城里,常可以买些心爱的新鲜花样衣服,亦有了吃不完的米面菜蔬,还可以时不时买上几件首饰,自以为这种生活就是神仙日子了;如今又被姐姐接进府中,才发现,自己以前认为的“神仙日子”,和姐姐一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姐姐的房里,两个水葱样的大丫头,能说会道,机警能干,专门负责姐姐的衣履饰物。姐姐的这些衣履饰物,件件金碧辉煌,将人的眼睛都晃花了;姐姐前儿刚做了五六套衣服,还没穿遍,又说没衣服,立刻又另做了几件;妆盒里的首饰,自己连名堂都叫不出来,今儿银匠刚送了一盒子来,明儿姐姐又去打新的。
另有五六个小丫头,是来回使役的,每天跑来跑去,拿东拿西,姐姐还抱怨不够使唤的,只嚷着要再买几个。还有四五个媳妇,七八个婆子,专门服侍姐姐出门的,专门浆洗衣服的,专门收拾院子的,负责上夜的……这还只是姐姐房里的,另外家里看门的,管库房的,管银库的,伺候姐夫的,五儿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
姐姐住的那个一个院子,比自己的整个家大几倍了,房内的陈设,不是紫檀就是花梨木,房内的各种家具,也大都是不认得的。后园之中,亭台轩榭,池塘山石,奇花异草,修竹茂林,应有尽有。那个池塘,大的可以撑船;这个园林,一年有四时不谢之花。
姐姐每天需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些下人们申斥一番,或者在园内赏花游玩,或者叫几个媳妇儿来陪着抹骨牌,或者到各官宦之家吃酒听戏。家家的宴席,又皆是精致至极的菜肴果品,美味的如同龙肝凤髓,是自己从未吃过的。姐姐也总是只略动几筷子,便放下了。自己要多吃,又不好意思。
世上,竟有这样的日子!
杜五儿的眼睛,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她有些好奇,有些震惊,更多的是对这些世界的艳羡。都是一个爹娘生的,为何姐姐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反观自己的另外三个姐姐,家中的景况,还大都不如自己家,她们常为了一米一盐,和丈夫拌嘴,和儿女叫骂;她们的穿戴,又是何等的难以入眼!几个外甥、外甥女的穿戴,也皆是连姐姐家的奴仆,都比不了的。
杜五儿悄悄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如今,她穿着姐姐与自己的桃红缂丝百蝶穿花夹袄,翠蓝织金百褶裙,脚上是一双绣蝴蝶绸缎高底鞋,手腕上是一对碧绿清透的镯子。她再看看自己的剥葱纤手,在姐姐家里住了半个月,洗手用的丁香澡豆,越发让这双手莹润如玉。又有两个嵌着宝石的金戒指,越发显出一丝贵气。
她不由得悄悄叹了一口气,如何才能使这样的生活,长久持续下去?
自己出生的时候,这个姐姐早就到了薛家。薛家老爷刚得中进士的时候,姐姐一家还没有进京,那时候,倒是见过姐姐几次,只是那时自己还太小,完全没有什么记忆了。后来姐姐一家进了京,就再也没见过姐姐。故而和这个姐姐,杜五儿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她如今与姐姐亲近,只是因为知道如今的姐姐,将会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重要影响,她可能会带着自己,走进自己艳羡的这种生活。
这些日子,她百般的讨好姐姐,对姐姐的吩咐也是百依百顺。自打姐姐上次回娘家,她就特意给姐姐绣了一双鞋子。这次拿了来送与姐姐,谁知姐姐只是轻轻地一笑,就命丫头收了起来,第二天,她就发现那双鞋子,出现在一个下人媳妇儿的脚上。
她盯着那双走动的脚,看了好半天,直到那个媳妇儿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能笑笑,道:“因忘了一件什么事,只是想不起来。”
住了这些日子,看多了姐姐的首饰衣履,方也明白过来,姐姐为何将那双鞋子,赏给了下人,和姐姐家中的奢靡相比,自己认为费了大功夫的那双鞋子,也只配穿在下人脚上。下人们不嫌弃,也已是难得的了。
今天,姐姐到王家赴宴去了,本来,杜氏依然是要带她一起去的,可是,她因昨晚在园内吹了风,今日早起头疼起来,姐姐只得将她留在家里。
姐姐走后,她在房内好好睡了一觉,起来梳洗了,一个人走到后园之中,看着满园绚烂的花草,默默想心事。
一个小丫头走了过来,笑道:“五姑娘,刚吃了药,头疼才好些,又跑到这园子里来吹风了。姑娘还是回去的是。”
五儿忙站起身,笑道:“姐姐,不妨事,我已好了。我因爱这几株花儿鲜艳,故而多看一会子。姐姐只管忙去吧。”
小丫头忙道:“我来原是要问姑娘一声儿,中午要吃些什么,我好吩咐厨房去做的。”
五儿想了一想,忙笑道:“姐姐,今儿只我一个人在家,不拘什么,随便做一点罢了,何必劳烦厨房的人?他们天天忙着,好容易得个闲儿。”
小丫头笑吟吟地摘了一朵花,与五儿簪在鬓上,笑道:“五姑娘,你真真儿比这花儿还美三分。姑娘是奶奶的亲妹子,厨房里的人,讨好姑娘还来不及,哪敢嫌麻烦?姑娘想吃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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