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吕正意外身故的案子,那座后院里留下的物证其实相当的多,任何受到碰撞的物件几乎都能在上面发现些显而易见的痕迹,可正是因为物证太过繁杂,反而不太好整理鉴别。
因此凌岳只是在案发院子里取了些苫草,截断成块的横梁木,焦黑的灰砖,破裂的瓦罐碎片,还有几本被毁去大部分的麻纸书籍。
这些物证在桌上整齐的摆着一排,凌岳双手撑着下巴,神情满是思索,看着这些物证正考虑着从何处入手。
首先还是得考虑案子是否属于意外情况,要先去工院将吕家粮铺的俯瞰图和建工细则图拓印拿回来,看看在当初修筑粮铺时有没有存在灶火炸膛的隐患。
凌岳看向摆在桌子上的诸多杂物,皱着眉头,虽然有些麻烦,但这些东西也得整理出来,看看其中是否有些线索,然后再做后续的考虑。
他并没有实际的理案经验,因此大体上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凌岳首先将破裂的瓦罐拿起来翻来覆去的观察,发现其上除却几簇湿泞的黄泥外,还有些零散的白灰残渣,大小和形色都跟官盐差不多。
而且闻上去有种药材的清苦味,想来应当是吕正在夜里熬的药材。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抖落后,用黄纸包裹起来,折叠压平后放置在一旁。
苫草上也沾有些黑黄的渣滓,气味刺鼻,想来是瓦罐迸裂后,里面的熬煮的药渣四处溅射所致。
凌岳同样将其收集起来,用黄纸包裹,折叠压平放置在一边。
然后是断裂的横梁木杈,材质是普通楠木的,焦黑中混杂着烧糊的味道,很像被雷劈过后的样子,其上并没有什么可以整理出来的东西。
这几本线状的麻纸书籍,其下半部分已经完全毁去,上半部分字迹模糊,却能隐约看出是粮铺的账簿。
凌岳翻开后发现里面都是关于吕正那间粮铺所赚银钱的日常进取,其中很大一部份的字迹都已经焦黑,要修复的话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得花银子请县里最好的师傅才行。
作为囊中羞涩的贫寒士子,连每月的俸禄都只有可怜的两贯铜钱,凌岳下意识的便将账簿的事情忘在脑后,假意不知。
紧接着他又从桌上拿起一块干裂的墙砖,这是粮铺后院倒塌的砖墙,很明显看出这是被熊虎般的力道冲撞所致。
据他所知,如果不是意外天灾的话,要想造成这般裂口,除却身具高深武学修为的武夫以拳脚捶打外,也就只有雷火铳具备这般令人心惊的威力。
这并非凌岳胡思乱想,而是因为唐国的房屋大抵都是用的砂浆和夯土混合起来修筑的,所以这种砖的硬度比起实木来要高上不少,能够造成这种院墙断裂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可雷火铳是京城兵部和工部协同秘制的兵家器械,因其巨大的威力,所以每一柄都有案牍记载,绝难以流通在外。
至于武学修为高深的武夫,以这种硬度的墙砖来看,其力道堪比熊虎,拳掌间如数百斤巨石压顶,这至少也得下五品中的三品境,骨炼如铁,铮铮脆鸣才行。
可三品修为的武夫,已经算是在武道上登堂入室,在直柳县里已经是武功高强的高手,是官府和江湖门派的中流砥柱。
要这样修为的武夫取人性命,还得花费心思挑选时机,专选于雷雨夜,然后将现场伪饰成秋雷劈落的模样,对于这三品修为实在是有些侮辱,很难说得过去。
毕竟练武之人,要真想掩饰案发现场,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而且吕正不过只是一个小粮铺的掌柜,既没有武学修为,也没有什么身家背景,若真要取其性命,有各种简易的方法,何至于动用这般复杂手段。
少年想不通,也不准备就这么坐下去,他起身将带回来的物证整理好,换上普通的长衫,带上黄纸走出院子,往直柳县悬壶堂的方向而去。
办案子,总得有个明确的切入点才行,他从苫草和破瓦罐上抖落下来的药粉,就是一种明确的线索。
直柳县的悬壶堂算是半公家的医馆,里面的大夫都是在官府挂牌的郎中,像这样大夫基本上都经过京城百草院的培养,医术自然精湛,识辨草木的本事也高。
凌岳带着两包药粉,就是想要去让悬壶堂的大夫看看,究竟是种什么药材,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线索。
悬壶堂位于琴台街的东南,是座高足有三层的楼阁,光是站在街道上就已经可以闻到从楼里传来的各种药香。
今日悬壶堂的站柜大夫是位有着山羊髯的老郎中,因为堂上没人的缘故,所以正半眯着眼睛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凌岳是读书人出身,自知礼节,此番打扰本来就是有事相求,虽然自己是官府中人,却也不敢鲁莽行事,于是就安静地站在柜下等着老郎中醒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悬壶堂进来了几位买药的苦力汉子,在堂里哄哄闹闹着,吵嘴不停。
老郎中自然被惊醒,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眼便看到宛如一棵墨松般站在柜下的凌岳,神情一愣,正要说话,却被凌岳伸手阻止。
“老先生可先为这几位添选药材,在下的事,稍后再说。”
老郎中的手脚很快,看病摸骨,开方取药,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将那几位苦力汉子打发走,然后走到佩刀少年的面前,拱手道:“不知公子在柜下呆了多久,老朽贪睡,实在是有些怠慢。”
凌岳拱手回礼,“老先生莫要自怪,是在下来得时机不恰当,打扰到了老先生的休憩。”
少年彬彬有礼,深有读书人的气质。
老郎中眉眼含笑,眼前这位年龄不大的少年,脾性倒是温和,说起话来知书达礼,让人如沐春风旭日。
“公子来悬壶堂,可是身体有不适之处?”
“并非在下身体有恙,而是有事相求。”
凌岳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两包黄纸包裹着的药粉,放在老郎中的身前,道:“老先生饱读医书和草木纲籍,对药草知之甚深,还请帮在下看看,这两包药材的成分和效用,”。
老郎中将两包药拿起来嗅闻,鼻尖微微耸动,眼神一亮,下意识道:“这两包药好浓烈的气味,里面似有松脂和雄黄。”
“不止如此,还有党参和黄芪,熟地和桑葚,似乎还有金樱子。”
老郎中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半晌后方才将两包药放下,朝呆在一旁的凌岳拱手道:“公子恕罪,老朽虽然有些微末医术,然而这两包药,也只能暂时分辨出这几味来。”
凌岳神情有些失望,但转而说道:“敢问老先生,若是给您足够的时间,这两包药的具体成分能否全都解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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