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看起来相当不靠谱的老道士说凌岳近日有血光之灾后,从算命摊头到于氏药铺的这一路上,少年其实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这大概就是常人所说的畏心作祟,对于算命一事,虽然读书人能做到明晰其理,但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玄妙事,特别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老话在人心底里筑起高台后,这种畏心就很难根除。
尤其是在孟兰镇的时候,那些家家户户的门口老是贴着凶神恶煞的朱纸门神,有事无事还要在家里烧纸焚香,念声祷告,婚丧嫁娶时请的神婆和道士更是神神叨叨的,做起法来慑人心魄。
凌岳虽然常常自诩对于这种事无畏无信,但这种‘高台’压在心底,要说完全不信,却也不能。
于是走在洒金街头的凌岳呼吸渐渐变化,心神放空,汇聚在上三脉搬运养身法的修行上。这种所谓的上三脉其实不难解释,口鼻纳气,聚于肺腑,这便是上三脉里的气脉,骨血凝精,鼓荡周身,这就是上三脉里的血脉,至于其中最后的一道神脉,便是需要夜里打坐冥想,亦或者读书明理,温养神识。
平日时凌岳只是在血脉和气脉上用过功夫,对养骨,养气,养神三脉的理解也只是略有所得,领会得不够精深。
但现在凌岳尝试着将以前在书本上看过的各种道理融会贯通,领会其中的要领和精要,顿时发现心里的畏心渐渐消失,眼神湛湛,气质光明。
养神一脉修行进度略有精进!
唐国一向提倡的读书明理大概便是这种状况,心中有道理撑底,便可以做到无畏无惧。
两人一同转进洒金街药材铺最为集中的交易坊市,这里的街道两旁林立着数以百计的药铺,据说这里除却有日常用来治病疗伤的药材外,还有些从安陵府和周边各府淘换来的年份老药,价格昂贵,专用于武夫练武后进行药浴的。
茶马帮最为主要的生意是贩茶和走马,直柳县交易整体里有将近两成的走商贸易都被这个门派牢牢掌控,其中的关系脉络极为复杂,门派里面的各级执事和门派其余层级更是泾渭分明。
据说帮主孙德明的武学修为已经踏进中五品里第六品的上境,即便在安陵府中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在直柳县里就更算是强人,平常的武夫若是没有深厚的背景,根本不敢去招惹茶马帮。
由于表面上做得是正当生意,所以茶马帮对于官府并没有太过敌视,甚至在县里有灾荒出现时,还会帮忙运输官府送给各镇的钱粮衣被和修筑房屋的石料木材。
在普通不知情的百姓眼里,茶马帮虽然做派有些强势,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恶行,甚至在帮里做事的百姓,每月拿到的工钱能吃饱穿暖不说,还能有部分结余,存起来用来日后购置房田。
在直柳县百姓们的奔头里,除开县试时考进官府吃公粮外,就只有练些傍身的本事,进茶马帮,盐帮,铁门等这几大专事各种活计的江湖门派做活,可以拿到不错的报酬。
表面看起来自然是不错的,但实际上这茶马帮除却明里的产业外,还有各种暗地里发展的生意,其中之一便是利用自身走马的优势,从其它府县运输些成本低廉但效用奇特的物件回来高价贩卖,其中不乏有些明令禁止的东西。
名为铺里香的这种药粉就是茶马帮从外府采买回来的,这种明令禁止的药想过府县各级的贸易关卡可不简单,可茶马帮偏偏就能运回来,想要做到这点若是不上下打点绝对是不可能的,其底蕴和人脉关系可见一斑。
而这也可以看出官府里的蛀虫不在少数。
不过像这种官员贪墨,不施己责的情况在历朝历代都有,无法杜绝。
于氏药铺在坊市里的铺子足有两层楼,里外通透,采光也好,这样的好地段在洒金街上没个千把两的白银,根本想都不要想。
药铺的掌柜于乐池是茶马帮的外商执事,整间铺子表面是挂在他名下的产业,但实际上是由茶马帮监管,每年的利润银钱和分红都由帮里收取和分派。
当凌岳和王泰走进药铺的时候,那于乐池正半解着上衣,悠哉悠哉地躺在摇椅上小憩,而柜台上只有铺里的伙计在前前后后的忙碌着。
柜台上的伙计一眼便看见两人身穿着官府正品捕快的劲袍,连忙放下正在招待的客人,脸上堆着笑容小跑到两人身前,微微躬身,恭敬道:“两位客…官爷可是要买什么药?”
躺在摇椅上休憩的于乐池虽说体型看起来臃肿,但耳朵倒是敏锐,听见官爷二字后,迅速睁开眼睛,一眼便定格在王泰那张黢黑的脸上。
“哎哟!这不是春熙街第七捕房的王捕头嘛,这可真是稀客!”
于乐池从摇椅上站起身来,挥手示意站在旁边的伙计去倒茶,自己则脸挂笑容,腆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来到两人身前,弯腰伸手道:“两位贵客,外面人多吵杂,还请内屋请茶?”
“掌柜的先请!”
两人互相客气的推脱一番,然后王泰神情平静的先行往内屋去。
凌岳则紧紧跟在王泰的身后,也不主动说话,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乐掌柜脸上的笑容太过虚伪,给人以一种绵里藏针的感觉,不太真诚,让人不舒服。
王泰久经人情世故,对于应付这样的人或许有足够的经验,但凌岳年纪尚轻,还需经久磨练,所以少年觉得在他这里绝不能出差错,拖王泰的后腿。
关于这点自知之明凌岳还是有的。
内屋里,王泰将摆在面前的茶杯推开,从怀里拿出凌岳给的药方子,摊在桌子上,神色隐晦道:“最近本捕头感觉身子有些虚浮,做起事情来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这张方子上的药,不知于掌柜能否给我也来上一副?”
于乐池瞥了方子一眼,神色有些古怪道:“王捕头说笑了,如您这样的武夫岂会身骨虚浮,更何况您这张方子上的药可是司药衙门明令县里各大药铺下架的,在下这里也没有啊。”
王泰的神色顿时有些不喜,“本捕头可是熟识之人介绍来的,自然知晓此中详情,于掌柜的何必惺惺作态,徒添笑话。”
“敢问王捕头的这位熟识是?”
“吕正!”
于乐池顿时拍手而起,“哎呀,原来是粮铺的吕老弟推荐来的,在下这是真没想到,原来王捕头也好这一口?”
王泰脸上浮现出猥琐的神色,半捂着嘴巴低声道:“掌柜的还请低语,若是被人听去,找县衙打了报子,本捕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咱们县里谁不知道吴大人治下极严,想必两位都已经憋坏了吧!”
说着,于乐池看向端坐在侧位的凌岳。
凌岳只感觉这位于掌柜和王泰在互相打着哑谜,他是一句都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朝着于掌柜点头示意,脸上配合地做出急不可耐的样子,这总是懂得来,也学得会的。
王泰眼皮一抖,心里想笑却差点没憋住,这个在男女一事上向来不知的呆愣货竟然也会助攻,而且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他伸手虚按,示意凌岳不要‘焦躁’,朝于掌柜询问道:“那这种药粉还有没?”
于乐池悄声回应道:“有的,帮里昨日刚新到一批,药效更强劲,后遗症也更轻,两位还真是有福气。”
“这价钱方面……”
听到要谈价钱,余乐池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欣喜之色,道:“铺里香原本是卖价十二两的,可两位是新客,又是官府里的人,在下可以替帮里做主,免去二两的饶头,十两卖给两位。”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