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鼓楼取的‘鸡鼓’二字，大致就是说的立在门口的那座缠着红布的皮鼓，其大体的形状便是只高约两丈的红黑大公鸡，每当有客人进门时，肩上挂着擦汗布的小厮就会敲响鼓皮。
其音脆如鸡鸣，取鸡鸣犬吠，晨起无休之意，倒是将‘做活’的认真态度体现得淋漓紧致。
若是来往平常的客人就只需敲响一声，要是读书士子和囊中‘臃肿’的江湖风流客，便需要两响来称告身份，至于鸡鼓三响，那便是家境殷实大富大贵的人才可以拥有的‘殊荣’。
凌岳和王泰当然不属于这三种当中的任何一种。
所以站在鼓旁的青衫小厮将鼓槌拿在半空，眼神怔怔地看着两人，尤其是将目光停留那两身特征明显的捕快劲袍上，手里的鼓槌敲鼓也不是，落下也不是。
最后，在凌岳和王泰那直挺挺的目光下，青衫小厮咳嗽几声，满是不情愿地敲了半响，其响低沉，不侧耳倾听的话，很容易就被忽略过。
“捕房佩刀捕快两位，半响客！”小厮提起尖细的嗓子喊着。
一般来说，鸡鸣鼓只敲半响的要么是囊中羞涩的俏食客，要么便是偶得赏赐的流浪乞丐。
鸡若只鸣半响，便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意思，显然小厮的这番举动颇有取笑和侮辱之意。
鸡鼓楼有上下两层，中间用朱漆抹过的转梯隔开，一楼是吃饭喝酒，划拳烂赌的喧嚣地，因为不太雅致，所以大部分都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听到小厮喊叫后，这部分江湖人下意识地将肌肉绷紧，神情凝固，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有些压抑下来。
官府的捕快啊！
这可是这些在刀口舔血讨生活的江湖客最不想见到的人，受制于唐国的大环境影响，两方都是见面恨不得随时互相砍上几刀，刺上几剑的那种。
所以有性子莽撞的彪形大汉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也有身形消瘦，戴着斗笠的剑客喝着烈酒，也给桌上出鞘三寸的青锋喂着烈酒。
走进鸡鼓楼的凌岳本来还在想着‘施青漆者楼，谓之青楼，今以骄奢淫逸之地为青楼，实为谬矣’的书上典故，此时看着眼前这种场面，眼皮一挑，皱起眉头道：“捕头大人，这里似乎有些不太欢迎咱们。”
王泰嘴角掀起，仿佛早已经习惯这种情况，道：“你这些年来读书所学尽是些儒文和理法，对于真实的江湖还不太了解，等下可别捂住眼睛，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刀光剑影，血溅三丈！”
凌岳虽然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依然将手放在刀柄上，“他们要动手？”
王泰不屑道：“装腔作势而已，一群土鸡瓦狗，没几个厉害的！”
“唉！人生难得几次痛快酒，却总有些不讨喜的人在讨喜的时候来做些最不讨喜的事情。”
有位头发披散，身形消瘦如柴的邋遢中年人在场中站起身，手里拿着个朱赤葫芦，提开壶口后，大口地往嘴里灌着酒水，只是那酒水或许是因为酒壶的缘故，红得有些发黑。
“这个臭里臭气的家伙是…赤酒老鬼？”
“这老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好高明的易容术和敛息法，近在身前我竟然都没有发现！”
“听说他那葫芦里装的是用人骨头酿成的酒液，不知道是真是假。”
“阁下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滚滚滚，这家伙在县东一带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恶鬼，我可惹不起！”
那位邋遢中年人的周身立刻清理出好大片空地，原本坐在他周围的江湖人士像是遇见鬼般往四周撤着。
噗嗤！
有个退得慢的剑客骤然被一支尖细的竹竿穿透肩膀，整个人在一股无法抵抗的大力下被挑在空中，鲜血顺着竹竿缓缓流下，最后进入张开嘴巴等在杆边的中年人嘴里。
那位剑客倒也是个硬骨头，受到此伤势后，愣是一言不发，只是睁着狠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赤酒老鬼。
邋里邋遢的中年人挥舞着竹竿将其甩到一旁，砸碎桌椅，砸吧着嘴巴道：“剑客的血果然比起刀客来要温润不少，如同荔枝藏冰，别有一番风味。”
毫无疑问，这个剑客便是先前出言不逊的其中一人，可能触及到了邋遢中年人的某些忌讳，因此遭到针对，被击穿了琵琶骨，废去一条手臂。
凌岳看得是眼皮直跳，这些人未免太过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直接大打出手，若非是在众人眼前，目光太多，恐怕这名剑客连命都保不住。
“老鬼，此人辱你名号，满嘴污秽，为何不当场杀了他？”王泰饶有兴趣地看着赤酒老鬼，嘴里的语气颇有几分可惜之意。
赤酒老鬼转过头看向神态悠哉的王泰，语气冰冷道：“你在等我杀人？”
王泰认真地点点头。
赤酒老鬼眼神中凛冽更重，“如此自信？”
王泰再次点点头，眼神里的‘真诚’之意，极为明显。
凌岳的嘴角开始抽搐，这赤酒老鬼明显不是等闲之辈，心狠手辣不说，武学修为也极高，如此挑衅，岂不是火上浇油，自寻麻烦。
那邋遢中年人将酒壶配在腰间，持着宛若打狗棒的竹棍走到王泰身前九尺处停住脚步，披头散发间露出眉下冰冷如刀的目光。
两人彼此对视，气氛僵硬，在场的人包括凌岳在内都感觉周身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如同陷泥沼中，动下身子花费的力气比起平常要困难得多。
王泰悠哉地拍了拍劲袍衣角，轻笑道：“老鬼，你这下位煞阵的效果好像有些差劲啊，不知你是请的哪位不入流的大师篆刻的，于本捕而言，真如沐浴温泉，快哉，快哉！”
“大言不惭！”
邋遢中年人持竹棍向前顶刺，尖端锋利如刃，若是细看的话，还真有一柄七寸短刃缚在棍前，以棍做剑用。
这只是棍法里一记普通的顶心笃，却搅动起风波，响声如鞭，径直抵向王泰的胸口心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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