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着怀里的那张符箓剑帖,站在德富巷一家殷实大户门口的少年,心底里没来由的底气充足,特别是当凌岳想到剑帖上那时而荡漾过的澄黄金光时,这份安心就变得格外笃实。
所以即便马上就要面对着一位武学修为在第三品的骨炼大家,少年也依旧能保持着沉稳的心境。
德富巷距离洒金街的主街道有数百米,并没有处于喧嚣的主街范围内,相对于其它的街巷来说,稍显偏僻,人气不足,但巷子里的环境打理得极好,比起春熙街的桂花巷来,竟也不遑多让。
这种有钱人家大概都喜欢住在这种清幽宁静的地方,也不知道是能陶冶情操,还是可以修养心境。
只见这家殷实大户的门匾上郝然用字体分明的篆书写着‘罗府’二字,能以院和府这种字为名的大户人家在直柳县这种‘穷困’的小地方可不常见,要想修筑这样规格的深宅大院,除却上下打点置办宅基地的银子,还有工院丈量地基后作图的预算,整体算下来没有个数千两白银,根本拿不下来。
县里的普通人家不吃不喝的辛苦挣上一辈子,也就差不多是这般数量的银钱,哪里舍得买上一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大院子。
所以住在这种地方的,要么是家境殷实的富足户,要么便是权柄在握的仕途官爷。
据说安陵府里的那些豪门世家倒是喜欢请书法名家在自家院门上用各种成名笔体写上陈府,赵府,李府之类的光鲜门楣,无论大宅院里的人情世故何其的拙劣不堪,卑鄙下流,只要脸面上还勉强过得去,倒也还能凑合。
罗府门前的台阶底部有两座七尺高的石狮威严耸立,嘴里衔着石球,瞪眼如怒目金刚,这种用大理石雕刻狮像的传统,也不知兴起于哪个年代,到现今唐国坐拥江山社稷时,只要有些头脸的人家门前基本上都摆放着这种石像。
说是守门辟邪,如今倒更像是一种难以遏制的传统。
就连以读书明理为己任的孟兰镇公塾,那不足九节的石阶上也被程老先生摆放着两只袖珍的小石狮。
先生常说,读书虽然讲究的是知理明理,不奉鬼神,但不表示要远离这种先辈们传下来的传统,有其存在,必然有其理。
据说早在唐国还未开元立鼎的数千年前,曾有形似于此的四脚异兽行走于人前,能口吐人言,施法降雨平定人间赤地大旱,口生雷火驱妖镇鬼降魔。
那时候饱受天灾人祸的百姓们只要有幸见到此兽出行,那么一整年下来都会风调雨顺,魑魅魍魉不见,所以称其为祥瑞之兆。
后来,百姓们便想要用笔墨勾勒出这种异兽的神形,用来做年画贴在门框上,镇宅辟邪,守门聚运,可无论执笔人的笔力如何精湛,其画功如何超凡入圣,每次作的画都只是徒具其形,而无法做到神形皆备,后来经过数百年的流传变化,便渐渐演变成这种名为‘狮’的石头雕像。虽说这些虚无缥缈的故事只是那些说书人快板里的传闻传记,但人们也并无太多所求,大多都只是个心安理得而已。
除却门口的石狮外,罗府那刷着红漆的铜门也极为高大,目测看起来也就只比县衙的大门矮上半分。
这大抵也是礼节讲究,毕竟若是普通百姓家的门户修得比官府的门还要高大,这其中蕴含的意思,一般的人可承受不起。
有钱人家对于这种旁枝末节,一向都很在意。
可若是要细纠,可以发现那块红木门槛比起普通人家来却又要高上半尺。
于官低,于民高,当年修筑这间院子的工匠是用了心的,细节做得很足。
门槛高,高门槛,大抵说的就是这般情形。
凌岳站在门槛处,仔细丈量了一番门槛的高度,从小就在连门槛都没有的瓦房院子里过日子的少年,突然感到有些‘自卑’。
想来当时在修缮院子时,还是应该用石灰和泥巴在瓦房门口干糊一块门槛的,也不至于直来直去的习惯后,突然看见如此高的门槛,还真有些不适应。
凌岳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等待大约盏茶功夫后,这扇沉重的红铜门方才向着两旁缓缓打开。
嘎吱声回响,磨过耳边,让牙口都不由得打颤。
前来开门的是位管家模样的瘦小老伛,脸上皱纹堆叠,身子佝偻,看见敲门的是位捕房的年轻捕快后,神情微微一怔,问道:“此家乃茶马帮罗玉生的宅邸,当家的向来不与官家来往,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敢问老婆婆可是罗府的管事?”凌岳躬身行礼。
“老婆婆?”
老伛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不太合身的家仆袍子,脸色似笑非笑,看起来难看至极,道:“老妇跟罗玉生是远亲,虽说刚投奔不久,但也有幸做得个司理内务的管家,的确算得上是府中管事的,不知小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找咱们当家的?”
“晚辈确实有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需要跟罗掌柜的谈谈。”
老伛叹气道:“那小大人来得可真不巧,当家的今早刚出去采办货物,要帮里的行脚马队启程后才能回来,算起来应该还需要些时辰。”
“事情倒是不太急,可否容晚辈进府中等罗掌柜的回来?”
也许是少年身上穿着的那身官衣太过惹眼,老伛犹豫片刻后,方才将门户完全打开,“那就请小大人进府里小坐一下,喝杯茶,等当家回来再做商讨。”
“多谢老婆婆。”
礼节做足后,凌岳在老伛的引领下进入罗府迎客的偏堂,拒绝了老伛提供的茶叶,而是自己从怀里取出一叠黄纸包着的碧螺春,讨要了杯热水,也不管浮在水面上的油腥,泡好后放置在身旁,正襟危坐,神色宁静的等待起来。
老伛则退在帘窗后待唤,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茶马采办罗玉生回来时已经将近日暮时分,这有钱人家比起普通人家来的确阔气许多,在天刚微微暗沉时就已经点上了烛火,罗府上下数十人,烛火通明,比起日间竟然还要亮堂些。
少年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偏堂上,这两个时辰内除却喝几口茶水外,竟然一动也不动,就连眼神都没有偏移过几次。
老伛躲在在帘后打着呵欠,客不起身走,她这管事的自然得作陪,只是这感觉却着实有些难受,毕竟两个时辰不曾走动,筋骨都有些僵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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