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郡与泗水县中间,有奇骏大山,山高且峭,连成横岭,至大山中部巍峨雄厚,自上往下看,却又窄长似游龙,像是被神人用无上神通‘捋’过一遍,让天下人啧啧称奇。一山临着一山,有着较劲的意思,所以这片群山是一些游山玩水的文人骚客,或附庸风雅的名士富绅赏景躲暑的绝佳之地。其中一处山腰,更是被改建成一片皇家别院,青砖红瓦,路上铺有石板,供高门子弟居住。
理所当然的,这片大山发生了很多传闻,某某山头哪个文豪由感而发,吟出千古名作之类的,亦或是哪个山顶有绝世高手相约决斗,打的那是一个天翻地覆。
口口相传,也已经不知真伪,但并不妨碍人们但络绎不绝。
名山配好名,桃花郡与泗水县两边的喊叫却各不相同,桃花郡喊大山为盘龙岭,这是一直流传下来的叫法,也是相对好听的叫法。
泗水县就不同了,不知道何时起有了个个猪排山的叫法,委实是委屈了这片雄岭的名气。
虽都属于徽州道,又是相邻县市,但是两边的风土人情却大不一样,这要从梁国尚未定鼎中原九州时说起。
那时天下是有大小十三国在争声夺势,群雄逐鹿,执首者王。期盼做那聚神州十三为一的真正皇帝。
而桃花郡与泗水县分属两国,仅是一山之隔,宛如隔世。
一边靠文运与商贸起家,经商遍及整个天下,连东岛,北蛮子,西域都能交流往来,关系脉络通达,而且西唐商家联盟互通有无,极为团结,一点也无同行互鄙之嫌。东晋国某位户部尚书有句自嘲的话,一语道破两国贫富差距:宁为西唐一行脚,不进大晋户部堂。
但国人富足也有弊端,虽招兵买马不惧花钱,天下乱战期间,硬是靠着银钱堆出号称六十万大军,护卫国门,但安稳惯了但西唐人,真看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觉得钱烫手了。
十三国乱战,各种大战名战不计其数,尽是让人热血沸腾之战事。但是大梁一统,一一把这些大战记录在册后,西唐就出现过一次。
北梁南都候,率兵两万,三个月,破西唐国都安水,举国投降。
桃花郡更是天下笑柄。
因为梁朝兵都未见过桃花郡城门什么样,大军到了桃花郡,城门早已拆卸掉,大军穿屋而过,在人们但仰视中直去安水。
那时也有西唐桃花的胭脂汉,东晋泗水的凶悍娘这种叫法。
西唐是个富足大国,与梁朝是称兄道弟已久的。只是天下逐鹿,刀戈锋利,容不得谁站着看笑话。
天下未一统时,十三国,东晋靠步兵横行一世。但东晋士兵上不得马,下不得水,只能在山窝窝里守国门。最后与突然崛起,又气势汹汹吞并其余十一国的大梁形成国中国的局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不敢动,一个不想动。
不是正在巅峰的大梁不想吃掉这个喉中之梗,委实是东晋地理位置太过特殊,四面环山,道路极为难行,甚至说,都没有一个正儿八经接壤外面但管道,粮草运输全靠人力。
梁朝靠骑兵起家,马进不得山,大部队不好通过,只要晋国将领不是傻子,都能在山窝窝里以逸待劳,可能有那传说里一换十的战损比。
晋国擅长打伏击,仅仅针对山地、小规模战斗就演化出了三四个兵种,其中以攀石手最为有名。
大梁本想先稳固住到手的天下,再来与东晋展开交谈,但是要不是说晋国的凶悍娘呢?不知是谁给了东晋国那些文人雅士的勇气,觉得大梁不趁势攻打东晋是怕了自己的步兵,怕了进山打仗,便有那晋国文人书写请战书,言辞颇为不屑,称大梁为鸦,给你千里之地,也扇不起多大风,只是一群食腐捡漏的胆小之人。而我大晋为鹰,搏击长空,风驰电掣,哪怕驻于山崖仗余之地,也可俯视群雄。随后一连串让晋国百姓击掌叫好的绝佳词句一一书写在上,让人大肆印刷,流传出去。
到最后大梁的高层还未得到请战书,晋国的皇帝先动手了,命人封锁流传渠道,逮捕起事之人,先前派出去的劝和使团还未到达刚刚命名为龙洲的梁国京城,第二波携有道歉书的使团便先到了。
可是来不及了。
请战书内容刚刚流传到那庶子出身的皇帝手里边,几个准备回京领赏的远征将军便调转行军方向,朝晋国而去。
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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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新雨刚刚停罢,天色阴沉,乌云蔽日,细雨未停,又有大雨将至。
山路泥泞,烂泥漫过脚腕,山魈虫豹尚难行,各自龟缩一处,静待风雨过去。
文人独爱奇景,让人有出口成章之美。
深山老林中,一人一马突兀出现在山腰处,细看之下,马背上横驮着一个捆绑成粽子的男子,随着马匹颠簸。
前面牵马之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散乱的头发被雨水打的贴着头皮,嘴里啃着不知道哪里揪的野果,引着马,吊儿郎当的走着。
那马匹虽浑身糊上泥巴,可登高下洼颇有余力,不似凡驹。且所驮之人在背上左右晃动之下,并没有甩出去一次半次,定不是寻常宝马可媲美。但细看之下就能看到,马背上的汉子手脚被绕过马独,捆了一个圆,这才是掉不下去的原因。
被捆绑结实的中年男子,随着自己的飞鸟起伏着,嘴里嘀嘀咕咕的咒骂着前面的年青人,声音虽不大,前面那年轻人应该能听见的。
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头发被雨水打的紧贴着额头,不时的伸出双手把头发向后抹去,并且遇见干净水洼,必定停下步子,对着水洼整理头发,完事竖起大拇指称赞水里倒影一番。但一起身,又被细雨打回原形。
嘴里嚼着不知道是从哪弄的野果,雨水湿冷,但是看着年轻人依旧面红如常。
道路太滑,尽管走惯了这些山里的小路,可陈八两还是小心翼翼,牵马绳更是缠绕在手腕上。走到一处树少的小土坡时,陈八两突然解开手腕的绳子,那中年人诧异了一下,看着年轻人把马栓在一个树干粗壮的大树上,开始往土坡上爬。
土坡并不高,只是被雨水浇灌后,稀泥松散,走一步滑下去两步,不好走。陈八两吃力的到了顶端,左右观望了一下,西边黑压压的云正往这边来,稍远的地方也已经模糊,大雨肯定是快到了。唉声叹气了几下,看了看马上扭着头望着自己的中年汉子,陈八两拍了拍肩膀上的树叶,低声说了句,‘这事儿闹的’。
土坡顶上有个大石头,百十来斤重,陈八两弯腰把石头翻了个个儿。下面是空的,一个不知道什么动物皮裹着的大匣子埋在里面,提着把手,把匣子搬了出来,从内兜里掏出来了一个蛇皮袋子,不大,但是看里面东西挺沉,坠了几个棱角出来,他把蛇皮袋放进那个坑里,把石头重新放回去,压的结结实实,最后一脚把匣子踢下去,人从土坡上慢慢滑了下来。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那个匣子,没有说话。
青年顺着泥巴滑下山坡,把匣子抬到一个枝叶丰茂但大树底下,又把马牵了过来,栓在树干上。
盯着汉子细细打量起来,汉子也转头看着年轻人。
两两无言。
最后青年似乎不太好意思一样,女子般捂住脸,手指缝漏出眼睛,妩媚问道:“俺好看吗?”
汉子皱眉,把眼睛转到一旁,没有说话。
但意思明确,恶心到他了。
陈八两放下手,从袖子里抽出汉子刚刚但匕首,甩手腕比划了一下,说了句:“大哥真有急事?”
汉子瞥了他一眼,见他不似开玩笑,随意说道:“是挺急。”
陈八两哦了一句,就没说其他,转身往旁边走去。
汉子眯了迷眼,心思瞬间沉了下去。杀人灭口早就该杀了,这一路走了那么久,连个鬼影都没有,都是那青年说俏皮话,自己听着不回答,自己故意低声咒骂他,他也当做没听见,可现在突然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又问自己这样摸不着头脑但话语,这是忍不住要埋了?
耳边只有飞鸟不安的鼻息,身后有拨开灌木叶子的声音,是那青年了。
汉子盯着眼前的泥土,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陈八两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哼着没调的小曲,来来回回就那两三句,两手抓着厚厚一叠宽大的树叶,走了过来。
到大树底下,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用脚把树底下一片略微干一点泥地弄平整,蹦跳两下,感觉挺硬实,点了点头,开始用树枝树叶搭建起来。
不一会,一个简易的帐篷就支了起来,帐篷下面垫了几片叶子,陈八两躺了进去,双手叠放肚子上,拍了拍肚子,裂开嘴说道:“踏实,真踏实.”
头几年,寨子里吃食不够,下山当个山贼也往往是空着肚子下去,空着肚子上来,山窝窝里种的玉米,地瓜,都还未结果,杆子就被饿极了的人偷偷给摘了啃去,到最后二当家就让人看着,放了狠话要打断腿的。
但看玉米地的人也饿,啃起来比偷摸来的人还放心大胆,一片片辛苦养出来能种粮食的地,每到秋收,都成了地两头人们的面面相觑。
也就是这个时候,十几岁的陈八两,就带着李青云往远处的山外跑,一跑就是好几天,回来时都会带着大包小包,里面都是米面能活人的吃食。寨子里的人就在村口等着,分东西也没一句好话,拿了自己的份额就往家走,好像进了寨子里,就都把谢这个字遗忘了一样。
没人知道陈八两和李青云是从哪弄到这些吃的,也没人在乎,就是那个时候,陈八两李青云学会了如何在老天爷眼皮子底下讨个舒坦,掏鸟窝,摸鱼抓虾,下陷阱逮兔子,就没有陈八两没干过的。
那时候陈八两怕下雨,自己还好,打小泥地里滚出来的,身子骨硬实,但李青云不一样,比陈八两大两岁的李青云出身高,没吃过苦,走不了多少路就要喘个半天,更别提让他冒雨赶路,李青云模样从来秀气,但是雨水一打,冷风一吹,鼻子上就爱挂上两条出洞青龙,李青云就跟两条青龙你来我往,一个急着出去,一个哼唧一下就收回去,把陈八两给笑到地上打滚。
也就是那个时候,陈八两李青云学会了搭帐篷。瞅见雨快来了,就搭个遮挡严实点的,要是下了急雨才倒霉,只能寻个大树或是石头下硬捱过去。最怕跑出山了,到了平地上,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陈八两闭眼躺了会,不知道想些什么,突然又一个鲤鱼打挺,蹲着摆了个自以为能迷倒青素妹子的架势,最后左看右看没人观众,连那兵爷也是背对自己,顿觉无趣,起身把匣子抬了进去。
陈八两走到姜图跟前,弯腰大量着他,抿着嘴,皱着眉,在思考要不要一刀结果了他。姜图这次连抬头看他都没,盯着马肚下的一株小黄花闷声说道:“有屁放”
陈八两笑嘻嘻,突然抽出匕首,在姜图眼前晃了晃,说了句:“我把你放下来,你跑不跑?”
姜图抬起头盯着陈八两的眼睛,见他并没有开玩笑到迹象,就自己开了个玩笑道:“我保证给你留条命。”
“你昏迷时我看了你到密信。”
陈八两突然打断姜图的话语。
姜图起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望着陈八两的眼睛迷了起来,嘴巴紧紧抿住,嘴角往后咧了一下,本就不厚的嘴唇,锋利的像一把刀。
陈八两感觉到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吹到了耳根处,被这种眼神看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到眼前这军爷误会了什么,又说道:“我只看到信封,并没有打开。”
姜图不为所动,就这么盯着他。
陈八两挠了挠头,随后伸手把胸前内兜掏出湿哒哒的油皮纸封,油纸已经开了个口子,陈八两抽出一张信封,拿到姜图眼前晃了晃。信封完好无缺,姜图舔了舔嘴唇,脑子慢慢平静,疑惑的看了陈八两一眼,显然这鸡贼的山贼还有话讲。
陈八两收回信封,又仔细看着信封上到几个大字,最后缓缓念了出来:“桃花郡守章道淳亲启。”
落款,定魏军第七军机帐。
大名鼎鼎的定魏军。
陈八两读过一些历史文献,加上平时大当家看的紧,溜不出二当家的课堂时,听二当家歇课时讲过几句定魏军。
那是梁朝一统天下时的起家私军,魏秦两个超级大国打架,其余十余国遭殃,到最后反而声势不显的梁朝自西而出,夺了天下。而起到关键作用的定魏军,只用不到三年时间,吞了魏国半数版图。
当时的定魏军没有现在那么多军机帐,当时人们打仗,并没有军机帐这个说法,什么事都在大营商议,各种军事行动都是在一个桌子上敲定的。
但定魏军则不同,也可以说现在的定远侯祝琼老将军没有执掌定魏军时,定魏军和其他军队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从一个步卒爬到领虎符三枚的朱琼,带着一批心腹,赴任当时烫手山芋的定魏军后,在将军大帐旁设立比将军大营大几倍的军机帐,负责对行军打仗的一切事情负责,大方向包括军情归纳,战略布局,兵种研发和军衔制度统一,粮草运输等,最细微处甚至连马掌都要敲定样式和指定商家,反正只要是军机帐里能考虑到的,就没有不管的。是个在细微处挖心思的务实处,军机帐里各色人等都有,秀才能和兵吵架,木匠能和先锋将军过招,甚至连厨子都能在里面说上几句话。
二当家当时讲到这里时,停了下来,环视眼前不足二十人的小小课堂,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那个军机帐,吃得最饱的其实是一家老鼠,因为屋内拥挤到连走道都被书籍纸张堆砌,整日都在吵架,起先那几只老鼠只敢偷偷摸摸到在角落找食吃,到发觉诺大个军帐都没人管他们就越发胆大,谁随手放在书堆上的一个窝头,或是咬了一半的果子,都会被大摇大摆的一家鼠拖走,看见了也没人有心思搭理它们。”
就是这样一个军机帐,每一条送出去的军令,都能晃动天下人的心。
那些薄不过三两页的纸张,被天下称作‘鬼拿人’。
憾山枯水两页书,半城人家一朝亡。
二当家最后一次提及定魏军军机帐时说了句让人莫名其妙到话。
祝老儿比王家,强不止三根手指。
再之后,陈八两就没听过二当家提及过定魏军军机帐的这些老黄历了。
陈八两问道:“你认识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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