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鹤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爆炸过后的校军场,好像已经失去了焦距一般。颤抖着双唇喃喃道:“威力竟至如斯,竟至如斯……。”
校军场内一片狼藉,支离破碎的人尸马骸到处都是。很多受伤未死的兵卒捧着伤处不断的翻滚哀嚎。站在远处山岗上的我,可以很清晰的听见校军场之内的哀嚎和惨叫。
有的人在忙着救治伤者,有的人茫然的站在当场,有的人在场中毫无目的的胡乱奔跑,还有很多人翻身下马之后当场跪倒,不停地朝着天空叩拜,以为这是天公震怒降下的滚滚天雷。
西面高台上的张金树在爆炸后的第一时间就飞身下了高台,赶到了阅兵台那个大坑的左近。在快速勘察了一遍之后,张金树举起左臂用力的向天空挥舞了三下。看着张金树矫健的身形,我以拳击掌道:“事成,高贼伏诛!”
半年多的谋划和准备没有让我失望,远远的看着校场内的张金树指挥着兵卒将几块缚着金甲的尸块捡拾到一起,我的心里一阵轻松。悬在头顶的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消失了,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河北道的百姓把即将到来的兵乱扼杀在了未起之时,也为自己营造出了一个相对于安定的生存环境。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秦钟带这张火儿几个人到了山岗之上。如标枪一般站立在我和岑鹤的面前。我走上前去,伸出右臂挨个儿在几个人的胸口锤了一下,夸赞道:“都是好汉子,没有让我失望。我这个家主为你们感到自豪!”
其实,我还是严重的低估了这两千斤火药的爆炸威力了。因为,眼前的这几个汉子模样都极为狼狈,身上的衣衫颇多碎裂之处,脸上也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尤其是张火儿,鼻孔和耳孔都有未曾擦干净的血迹,不用问就知道,应该是爆炸的冲击波造成的伤害。
目瞪口呆的岑鹤终于醒过了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缓缓道:“老夫自诩阅人无数,可是,专门研究了你这娃娃两三个月之后,现在却发现还是没有办法看得透你这娃娃的全部。”
我疑道:“老爷子,此话何意?”
岑鹤看着凌乱不堪的校军场内,缓缓道:“你这娃娃曾说过,对性命应有尊重之意。可是,郎山马舞之灾,千余教匪亡于祝融之下,今日夔龙之怒,数百性命又是尽碎于此,此等惨状,连老夫这个见惯生死的都是心悸不已,你这娃娃却是如同看戏一般。郎山如此,今日依旧如此,老夫却想知道,你这娃娃说过的那份对性命的尊重何在?”
听着岑鹤的质问,我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半晌才道:“老爷子,这些人难道不该死?”
岑鹤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老夫说的不是这些人是否该死,而是你这娃娃对于这些人死之后的态度。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之心。老夫以为,杀人心要有,悲悯意也要有,而不是如你这娃娃此刻这般,站在这里,便如同走马观花的看客一般。”
看着神色复杂的老爷子,我知道,这几天的事情对于他来说过于震撼了。其实他在乎的并不是逝去的这些性命,他在乎的其实是内心里对于眼前这些景象的陌生感。毕竟,在郎山之时,丧生在他手下的教众,也有不下五十人之多。可是,相对于冷兵器真刀实枪的沙场征战,这种轻易可以造成群死群伤的热兵器战争模式,让他的心里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
我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老爷子,您凭良心说,郎山的那些教匪可有冤枉的?”
岑鹤摇头道:“没有!既然从贼,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老夫看来,从贼必死乃是天理循环。”
我接着道:“那眼前这高开道及众假子是否该死?”
岑鹤道:“当然该死。祸乱天下者,罪不可赦,人人得而诛之。”
我苦笑着问道:“既然这些人原本该死,在下为何还要去尊重他们的性命?”
岑鹤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明白,老夫说的不是这个,老夫说的,是你对这种场面表现出来的态度。老夫今年八十有三,经历过无数的杀戮场。可是,不管是谁,在面对着成百上千尸体的时候,都会在有意无意间表现出来内心的情感。或兴奋;或悲哀;或恐惧;或茫然,或故作镇静;或从容不迫……。
可是,你不一样。你这娃娃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淡漠。没错,就是淡漠,这一点,老夫从你的眼神之中就看得出来。老夫注意到,你在看眼前这些尸体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眼神,便如同在看路边死掉的野狗一般,眼神之中除了淡漠,再没有一丝情感。老夫想知道,你们终北之国,便是如此漠视生命的么?”
我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校军场内哀嚎的军卒和残破的尸体,轻轻摇了摇头,回头向岑鹤道:“生命当然需要去尊重,只是这种尊重是要建立在相互的基础层面上的,人和人之间,尊重和被尊重同样很总要。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圣人尚且如此,何况在下一个凡人。
在下对于弥勒教和高开道这种人的看法,本就是猪狗不如。既然如此,冷漠一些应该也无可厚非吧。依在下看来,让这些人为所做错的事情付出相应的代价,才是我辈应该做的事情。
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也只有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才有资格去被尊重,被原谅。不过,如果这个代价是死亡的话,尊重和原谅他们的事情,应该就是远在西天的佛主需要做的事情了。而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送他们去见佛主。”
岑鹤神色复杂的盯着我,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话。我暗自呼了一口气,看来,这一关又可以过了。
其实我知道,岑鹤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老奸巨猾的岑鹤却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的本质。我一直尝试着让自己融入到眼前这个世界之中,看来,做得并不成功。
这半年多以来,不管是做什么事情,我总在潜意识中隐隐觉得,眼前你的这一切,或许就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游戏,而我,就是这个游戏的一个玩家而已。再次拥有了一副年轻的身体之后的我甚至觉得,这个游戏的名字应该可以叫做“满血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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