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入户是这帮人最大的本领,马武轻车熟路,后面跟着三个提狗屎箢篼的喽喽,直接到了陈桂堂三奶奶的门前。川中大户人家的建筑,后墙和两头的山墙一般都是青砖,门面的面墙和隔墙都是木柱和门屏拼接的川斗结构,这种建筑都是三间为一进,左右两间为卧室,中间一间是堂屋,其防盗功能不言而喻,对于马武这等人来说,进了陈家的院子还不等于就进了陈家的屋子?陈桂堂三奶奶的卧室门前有几棵高大的桂花树,门是虚掩的,屋内却是灯火通明,这外面黑里面明的效果显然是马武预先设计好了的。喽喽们跟着马武毫不费事地就来到了陈桂堂的床前,蚊帐内情景还真如马武说的那样,陈桂堂仰躺着,睡得十分的平稳,女人扑在床上,扭脸向着里面,一只玉葱一样的手臂搭在陈桂堂的胸锁骨上,俩人的身上就盖着薄薄一层被单。
要让陈桂堂起床就踩着好运,就必须把运气顺着床前都铺一遍,而且三步之内最好连续不断。做好一切后,众人也不起那贪心去收敛财物,关了房间的窗户,把那预备好的催情闷烟点燃一支插在烛台,然后吹灭蜡烛退出房间关了门,待退到院中才忍不住嘎嘎嘎地笑起来。
约莫一袋烟的功夫,房间里就的叫唤起来,甚至都能听到床头板猛烈撞墙的响动,这时候待在这里就没意思了,马武一挥手,绕过房子的山花从后檐沟翻围墙出去。一出围墙,马武就别着嗓子大叫道:“陈大爷!水牯牛栽到枯井头啦!屁股朝天,你喊起号子搞嘛!”怕其他人听不清,连着喊三遍。三个喽喽也扯破喉咙喊,从东北墙角喊道西北墙角,把整个陈府都喊醒了,同时惹起来一片鸡叫。这还不算,三个喽喽一路走一路喊,从城郊喊进城,又从城内喊出城,也把整个丰乐场都喊醒了。
陈桂堂夫妻俩仍然被闷烟闷着,自己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那响动老远就能听见,下人们在外面不敢进去,急得不行,只能在外面使劲喊着老爷奶奶,喊了老半天都没能将二人喊醒。喊到后来,倒是把大奶奶二奶奶喊了出来,七十岁的老母亲也赶了过来。这老太太听见屋里的怪动静,正应了外面喊的,十分愤怒,捡石头打破了门屏的格子。
格子破了,等屋里的闷烟散了,陈桂堂两人才醒过来,一醒过来就听外面叽叽喳喳,一时间羞死了先人。陈桂堂不知家人们何以大半夜在外面吵闹,忙得衣服都忘了穿就跳下床要去点蜡烛,跳下床就接二连三踩着了糯粑粑的运气,也闻着了一股股奇香。这味道再熟悉不过,当下就站那儿不敢动,忙叫夫人起来点蜡烛。
三奶奶也羞得不行,自己的房事都被人知道了,婆婆在外面指名道姓的骂她,两个老大也把话说得好难听,怎么好意思起来见人?就叽咕道:“老爷,我不起来,你你你自己点嘛。”陈桂堂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懊丧道:“又是马武这个坏种使的下三滥,你快起来,我踩着臭狗屎了,来得去不得,一走动只怕要弄得满屋都是。”
三奶奶也闻到了臭臭的怪味儿,更不敢下床。陈桂堂一等不见动静二等也不见动静,急了道:“你倒是快点呀!下人可能要进来了,我没穿衣裳呢!快把睡袍递给我!”三奶奶伸手在床上一阵乱摸,感觉抓在手里的就是一件衣裳,撩开蚊帐伸出去道:“快接着!”陈桂堂已经走出去三四步,哪里够得着,一个劲地催她快点,三奶奶的手越伸越长,还是没够上,这时就听见外面的门嘎吱一声响,亮光也射进来了,使唤丫头香香在外面喊道:“老爷,奶奶,我进来了。”
三奶奶一惊慌,嘭的一声掉下床来,黏糊糊的东西就粘了一身一手,臭气就扑面而来,恶心得啊一声惊叫。下人香香也刚好在这时推开了门,这丫头眼睛平视,别的没看见就看见了陈桂堂后背,捂着脸也是一声惊叫跑了出去。大奶奶二奶奶看这情形诡异,夺过香香的风灯双双涌进屋去,陈大爷听见脚步声,再顾不得恶心不恶心了,一蹦蹦到床边拉床单把自己裹了才伸手把三奶奶拉起来。三奶奶衣衫不整,偏偏一身运气,手脚无措,呃呃呃地直犯呕,才想着要找一个地方避一避,大奶奶二奶奶就已经到了卧室门口。
陈桂堂呵斥一声道:“不要进屋!看地上!”这一声喊,震得房上瓦片飞、喝得三江水倒流,两位奶奶本来窝了一肚子火,听见这一嗓子,打了一个哆嗦,四只眼睛往地上一瞟,瞬间就呆了,二奶奶呃的一声干呕,转过脸蹲到了地上。
大奶奶眉头一皱,瞪圆了两只斗鸡眼。陈桂堂斥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是不是?”大奶奶这才想起来捂鼻子,捂着鼻子才想起来骂人,还没骂出口又觉得不对,这是吃了多少才能……一手捂鼻子一手指地上,云天雾地又无语的道:“你……你们……”陈桂堂吐了一口恶气,梗着脖子骂道:“蠢婆娘,看不出来吗?中了马武这个混蛋的暗算啦!还不快去叫人烧洗澡水?站在这里很好看吗?”大奶奶恍然大悟,暗骂自己得了痴呆症,她虽是一个病怏怏的人,也不由得怒火攻心来了脾气,拐着一双小脚摇摇晃晃来到门口闭着眼睛骂开了道:“欺人太甚了,欺人太甚了,把陈家都当成菜市口了,半夜三更摸进屋来屙了一屋黄花大痢!进来两个打扫房间!香香!烧水!给老爷和老三沐浴更衣!再去两个找老五老六,告诉他们,我陈俞氏请他们把马武这个龟孙子给我捉来!最好砍了他的手脚,捅他龟儿子十八刀,扔到城门倒拐那个臭水浩浩头去生蛆!”
下人们从来没有看见大奶奶如此恶毒过,知道事不小,呼啦啦各行其是。老太太看俞氏这只病猫今天都发威了,一时间愣住,她先是听见陈桂堂说中了马武的暗算,又听见俞氏要捅他十八刀,这个马武到底做了什么侮辱陈家祖宗的事?可是,知子莫若母,人家为什么会找上门?难道会无事生非吗?于是气呼呼地骂道:“一个个几十岁了,是条猪活几十年的话都长几千斤了,你整我我整你很好耍吗?啥子时候才得安身?是不是该歇癖儿了?(改脾气)”陈桂堂在屋里答道:“妈,你莫听她的,回去歇着去吧,都是小事,不值得你着急。”俞氏怼道:“还小事,臭狗屎给你泼一屋,涂你一身,癞疙宝不咬人恶心死人,城里城外都叫翻天了,你也不出去听一听人家都喊的啥玩意儿!”
陈桂堂不怒反而笑了道:“这有什么,臭狗屎也是发财屎,他送财进门,老子还要感谢他呢。这种事跟马王爷不相干,他不过就是个棋子,是别人的棋子也是我的棋子,礼尚往来,谁不会呀?不就是日水牯牛吗?没有金刚钻揽不来瓷器活,他龟儿子想做这种事还没有那个本钱呢!告诉老五老六,不是把马王爷捉来,而是把马王爷给我请来,带上五百两银票去请!一定要把他给我请来!老子要让有些龟儿子知道,他请我夜饭,老子就请他龟儿子吃少午(晌午)!”
这一通左一个老子右一个他龟儿子骂下来,众人都明白这个他龟儿子是谁了,大奶奶二奶奶忍俊不禁,小三奶奶却很不是滋味,房间里清理洗地板的那些个女佣丫头尽皆羞死了。老太太在外面连带着骂了一大片道:“都是你妈一帮祸害,没得一个好东西,活人活癫懂(痴傻)了,几十岁了都不懂事,也不怕你们的后人捡样(照着学坏)。你们去斗,牛打死马马打死牛老子懒得管了,看你们啷个祸害!”骂完觉得这不是她能待的地方,叽叽咕咕、骂骂咧咧地走了。
大奶奶二奶奶却是不能走,自己的男人被祸害成这样,没有十桶八桶皂角水休想洗干净。下人们很快抬来了几桶水,又抬来两只大黄桶,把打好的皂角水每只黄桶都加了两大盆。大奶奶二奶奶亲自动手把陈桂堂连人带皮摁进黄桶两人伺候一个,就像给才出娘胎的奶娃洗三一样,边洗边念咒语,祈求神灵务必除尽他身上的晦气。没想到陈桂堂洗过一桶水之后再不舍得洗了,以他的话说,人家好心好意送财运来,洗太干净了那是败家!他陈桂堂最恨的就是败家。小三奶奶却是不信他那一套,她觉得自己满身狗屎味儿,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非要来一次彻底的清洗不可,大天干是大天干,涪江河就在脚边上,人穷水不穷。左一桶水右一桶水,换了七八桶水,肉皮都搓破了,可一看到二奶奶那嘲笑嫉恨的眼神,反而觉得越洗越没脸见人了。
尽管这件事很糗,但是在陈桂堂内心来说,马王爷这一招给了他一个最富有活力的夜晚,简直胜过了十八岁,这种活力已经遗失很久了,不经意间找回来还真有一种神仙般的感觉,要是还可以再来一次的话,他甚至想要求每天都来一回。所以马王爷是没有罪过的,不但不能记仇,而且更值得拉拢深交,只有他才能把杨金山这个不要脸的杂碎收拾得哑口无言。
陈济堂、陈满堂、陈玉堂、陈金堂、陈瑞堂很快来了,不但他们来了,永和内外一十六个堂口的弟兄来了不下三百人,把客厅里挤得满满当当,甚至都带上了杀人的家伙。陈桂堂看着这架势直皱眉头,不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开口首先问道:“你们要做啥子?”陈满堂道:“大哥,嫂嫂不是说要把马武这个烂赘(混账碍事的贼)砍了吗?你看这些人够不够灭太和十排?不够叫老六再跑一趟。”陈桂堂糗了他一眼道:“莫名堂,天都没有亮就吆伙伙扬(聚众吆喝以壮声势),女人的话能信吗?”
众人闹了一个大花脸,怎么成了吆伙伙扬?陈家的大奶奶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陈金堂脖子一犟,拿足了脾气道:“大哥!大嫂的话就不能信吗?马武这个烂赘早该收拾了,他欺别人欺也就欺了,竟敢欺到大哥头上来了,难道还不够赏他两刀的份吗?”陈金堂说完,陈瑞堂方要说,被陈桂堂举掌止住,陈济堂道:“到底怎么回事?”陈桂堂看看众人,苦笑一下道:“老二,按排行,你虽是圣贤,但也是观火匠(拿大主意的人),发生了什么你们肯定都知道了,以前这种事不少,这一回也不必动肝火,小把戏罢了。”陈济堂简直不敢相信地道:“小把戏?他这样捉弄人还是小把戏?”
陈桂堂道:“这事儿要较真还是我跟羊杂碎之间的矛盾,跟马武没多大关系,他不过是颗卒子,对羊杂碎有用,对我们同样有用。羊杂碎因为祁凌致给我开了一道小门就下了一把烂药,怀了我富谷寺的好事,被我和张老三骂得狗血淋头,他不服气呀,所以才有了马王爷这一桩。人家既然选择请马王爷出手,就是文斗,如果我们动刀,就成了武斗,现在这种情况真没必要跟谁去火拼,火拼的结果是谁都讨不了好,联手对付祁凌致遏制赵家才是根本,不能让县衙或者是何大爷看到我两家流血,千万不能!”
众人明白是明白了,可谁能服气?陈满堂道:“老子忍他很久了,就这么算了?不得行!他这样的也算颗卒子?太委曲求全了吧大哥,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样简单,他是他、羊杂碎是羊杂碎,各算各账!”陈桂堂闻言眼睛一鼓,一拍桌子道:“混账!你说他是只蚂蚁?陈家大院是围墙不够高还是看门的不够多?人家如履平地来无踪去无影,这都多少回了?你说他是只蚂蚁?老五,这只蚂蚁要是一包耗儿药下到水缸里,陈家还有人在吗?下到你家水缸里呢?在场的,他谁家不能下?你们说,他谁家不能下!”
众人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过,吓一跳的同时无不为之惊骇,谁不知道马家秘药是祖传的,谁不知道马武江湖伎俩之诡异?要谁的命谁能躲过去?
陈金堂道:“那不是还要感谢他手下留情得?”陈桂堂见众人一下焉巴了,长吐一口气道:“你说呢?”陈瑞堂道:“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如果就这样算了,他还不得想欺负一把就欺负一把。”陈济堂道:“我也认为,这终究是个祸害,不得不防。”陈桂堂叹一口气,好不发愁的样子道:“这些事,难道只有你们能想,我就没想过吗?我告诉你们,在丰乐场这个地盘上,要说心机,我陈桂堂只能算下等,要说势力,陈家只能算一般,好说好勇斗狠,我看你们一个一个算是上等!真要你死我活地拼,永和、福成、芝兰加起来都不是赵子儒的对手!马王爷算什么?他怎么从不敢去招惹赵家?因为人家大度!他拿不着短处!苍蝇它不叮无缝的蛋,威风这个东西它不是耍出来的!你们谁见着赵家人在街面上耍过横?有能力,自身强硬,谁又敢欺?我们强硬吗?低调些吧,跳的高摔得重,江湖这个东西从来都是谁跳得高谁死得快!”
这一通训斥头头是道,与他自身的作为有许多出入,陈家的弟兄自然不敢顶撞,而女人们则认为他是一昧地在维护马王爷,但这个马王爷也的确让人后怕,与其说维护倒不如说是自家的爷们儿是真怕,怕到要躲避、甚至要讨好了。
陈桂堂似乎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了,又道:“但这个羊杂碎,老子决不能轻易就放过他。你妈彻头彻尾的孙公豹、沟子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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