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黎宏不再理他,坐上轿子喊道:“走!去桃树园。”脚夫只管抬着轿子走,待走下垭口猪招官才道:“大人,我们哪怕去杨家,也绝不能去冒犯桃树园,否则,福成、永和会毫不犹豫向顺和靠拢,大人将会四面受敌,毫无转圜的余地,到时候恐怕……”蒋黎宏气得不行,质问道:“恐怕什么?”周乾干接过去道:“大人若真想先把赵家拿下,再去收拾其它三家,等于是把全县人都得罪光了,还不是把你自己推上绝路了啊?”黄福生难得开口的人也说道:“大人,卖股票得以柔克刚,还得要有民心做根底,我认为,就算是杨家,大人都暂时不动为好,最好的办法还从陈家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股票是利益投资,不是交粮纳税,一昧用强,只会让所有人产生抗拒心理……”蒋黎宏再忍不住了,怒斥道:“是我把问题说简单了还是你们把问题想复杂了?当本县是傻子还是疯子?!现在去赵家连一个主事的都见不着,我去讨人骂吗?!一个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众人面面相觑,猪招官明白了,一拍脑门道:“大老爷要去郑家收股银呢!”
这下,所有人都不好意思了,这位大老爷真是的,说话不说清楚,谁又揣摩得明白呢?蒋黎宏没好气道:“我不是今天才知道你们这帮人怕赵家!郑学泰怎么样?当初在医馆,他是什么样的处境?叫他拿银子买股票他什么态度?他都如此,要叫这些财主拿出银子来,不动真章怎么行?你给他好话说一箩筐,他还认为你下贱呢!只有先拿下最硬的,所有软的都会不攻自破,先吃软的,最强的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好准备,再想拿下他,比登天还难!”猪招官道:“大人说得是,道理的确如此,但有句话叫打铁还得自身硬,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除非大人的股票有强大的后台,有一清二白的背景。有些东西,杨家、陈家或许不懂也不知,但赵子儒……”
蒋黎宏怒道:“你说本县的股票不清白?”猪招官道:“大人,这是所有人的疑问,若非如此,股票为何先到了大人手里,而不是川路公司的证券柜台?大人,这里头会不会有猫腻?或者……这股票……会不会就是府台大人给你的样本,而你却不知道呢?”蒋黎宏怒道:“放屁!什么样本,这就是真股票!”周乾干道:“就算是真股票,也应该想尽办法联合赵子儒才是,怎么反而先把他得罪了呢?我听说杨铁山回来了,好像成了什么议员,位置很特殊,官品不高,但权力不小,专门监察潼川府股票发行。这个人跟赵子儒的关系非常密切,大人,你该不会不知道监察使是干什么的吧?”
蒋黎宏道:“监察使?他是监察使又怎样?什么时候监察使不监察吏治去监察股票了?这不稀奇吗?不怕闹笑话?”猪招官道:“监察吏治的监察使就是朝廷大员了,此监察非彼监察,现今的官场无常例,毕竟路股事大,派一个监察使来监管似乎也正常不过,我想,这大概假不了。”蒋黎宏道:“好了!一唱一和的,都要我避开赵家,要不,股票不卖了,你们都回家放牛去!”猪招官苦笑道:“大人要想尽快作出成绩来,我建议趁杨铁山还没正式上位之前先把杨家、陈家拿下来再说,杨家有错在先,大人出师声讨师出有名,迟则没机会了。杨铁山最看不惯杨金山和陈桂堂,早就在谋算这两家,大人此时不拿,杨铁山也一定会拿的。此时拿下,说不一定杨铁山会拍手称快呢。”黄福生道:“褚大人,这话轻浮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拍手称快呢?”周乾干道:“就是。”猪招官再不能言语了,看着二人笑。蒋黎宏道:“动赵家,你们不让,我依你们,不动了。动杨家,你们又说轻浮了,那么动哪个才算不轻浮?你们总不会一概都怕了吧?”
黄福生道:“我还是觉得从陈家开始稳妥,张三爷是巡防管带,说明股票的利益关系,他一定会配合大人的,从杨家开始搞不好就要生乱子。”蒋黎宏斥道:“我几百人的巡防营怕他生乱子?今天回去好好准备,明天一早,所有人开赴丰乐场!我倒要看看他杨家有几个英雄好汉,能给我生出多大乱子来!”
周乾干黄福生二人双双无语,杨家自然是不能生出多大乱子来,他总不至于拿出税狠人那般气魄来吧?只是这位大老爷如此蛮横,就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县衙公差拥着一台大轿,突然驾临郑家大院,勾癞子急忙报知郑学泰说,县大老爷拜访来了。郑学泰大病初愈,虚弱不堪,暗叫一声要遭,忙让家丁架着出门,去给蒋黎宏见了一个礼、告了一个罪,然后请一干人等进屋喝茶。
蒋黎宏轿子也懒得下,在轿中说道:“郑老爷,本县大老远是来你家喝茶的吗?”郑学泰呆了一呆,忙叫郑二娃去取银票。好在,二万七千五百两银票是准备好了的,郑二娃进屋取了银票对蛇氏道:“婶娘,早该把银票送去县衙的,现在人家到家里来了,这事儿不好办了呢!”
蛇氏白他一眼道:“好不好办是你的事,我把这个家都交给你管了,你总得起点作用吧?”郑二娃忍了几忍,最后还是说道:“婶娘,其他人都好说,褚大人、周大人和黄大人无论如何都该给点儿茶钱的,要不然……要不然会失了礼数。”
蛇氏眼睛一瞪道:“什么茶钱?啥子礼数?几万两都给他了,还要啥子礼数?”郑二娃知道跟她拧不清,只得拿了银票出去。听大老爷正跟东家在说话,遂将银票交到猪招官手里,并用手指在他手心里点了一点方才说道:“褚大人,这是二万七千五百两,请你点一点。”猪招官会意,点点头,开始数银票,数好说道:“过两天来县衙领凭据吧。”
郑二娃不便多言,只道一声好,然后退过一边,看郑学泰时,郑学泰只管跪在地上,听大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黎宏没有因为银票到手就要放过郑学泰,郑家还有众多的族人呢,股票人人有份儿,大老爷不敢动赵家人,郑家人也不能动吗?凡是郑家人,家家户户都得买股票,一年一小股,两年两小股,任命族长郑学泰为股长,负责收银卖股,如遇不服者,一律扭送公堂上见。
郑学泰听见这任命,冷汗直冒,他郑学泰如今这副形状还敢跟谁去讨银子买股票?这不是要命吗?遂央告道:“大老爷,要族人买股票非衙门中人不可,小人实在担不起这个,桃树园有赵老爷在,此时非赵家老太爷不能担当,还请大老爷另选贤能啊。”蒋黎宏厉声道:“赵老爷只能管赵家,他凭什么来管你郑家人?”郑学泰还要说什么,蒋黎宏又道:“各人打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到时候若是交不上股银,你郑老爷就自己填自己的窟窿吧!起轿!”
他一声起轿,众轿夫抬轿就走。郑二娃此时才小声对猪招官道:“大人,礼缺后补,万望多多美言。”猪招官大不以为然,模棱两可地笑笑,转身走了。
大老爷来到桃树园,桃树园人目光相迎,大老爷离开桃树园,桃树园人目光相送,看着那轿子直直地来直直地去,弯儿都不曾拐一个。
郑学泰靠在大榆树上看着大老爷的轿子消失在视线,好生委屈,他也学着焦死人喊起天来:“桃树园的大眼睛菩萨,你是眼睁睁看到的哈,不是我郑学泰不想做好人,是老天爷非要逼着我做恶人的哈。大眼睛菩萨,你这时候不说话,过时候就不要怪我。”……
次日,孔雀垭赵家码头。
岸边上准备出航的各类家具、铁器、木炭和农家篾制品已经到位,可不见一艘航船泊岸。看样子,只怕要候到要到明天去了。
码头的一应设施还是比较齐全的,除了掌柜、账房和负责仓库管理人事的办公房间外,还设有船工和脚夫纤夫的临时工棚,当然也少不了伙房。由于这次出船不能确定时间,跟船的人在预定出船时间内不能离开码头,所以何老五等人今晚要在这里住下,一直等下去,预备着航船突然回码头时,好及时装船出发。
何老五跨进掌柜的办公间,见赵子儒、赵子文、赵老三都在里面,最特别的一位竟然是杨铁山。杨铁山正面对着门口,见何老五和刘大烟枪进来,停下正在说的话,冲二人打招呼。
何老五刘大烟枪赶紧抱拳来回礼,何老五道:“杨师爷!稀客稀客!”刘大烟枪也道:“昨天李二哥才说起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了,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来的?”杨铁山道:“在脚行见到李二哥的时候,他说赵大当家的这几天会在丰乐码头,我是赶早不如赶巧,刚好在这里撞上了。”
何老五哦了一声,又跟刘大烟枪一起向赵子儒、赵子文和老三抱拳行礼。子儒道:“坐下吧,还有的人呢?”何老五道:“去棚子里了。”刘大烟枪道:“杨师爷来了,我去整点儿菜回来喝酒好不好?”
杨铁山连连摆手,子儒道:“这些事不劳你费心了,坐下歇会儿。”二人坐下,子儒对杨铁山道:“你继续,我听着。”杨铁山道:“你的诡计向来比我多,看问题更加入木三分,情况和建议都清楚了,答不答应这看你的。”
赵子儒道:“这些事好像跟我这个跑滩匠无关吧?这些大爷没人把我赵某人放在眼里,再说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一块什么料,怎么能去左右别人的想法?蒋黎宏是一县之长,他有心要抡三匾斧,你就任由他抡好了,干嘛要来搅这潭浑水?”
杨铁山呵呵一笑道:“抡三匾斧?官场的人都有一种惯势,认为我坐在这儿我就是官老爷,我说的话、我做的事就是在为民做主、就是在为朝廷办事,这是大清官僚的通病。他的三匾斧除了武力就是强迫,他卖股票这架势就跟拦路抢劫一个样,他认为他拿着刀就应该最强,谁反抗他就要宰了谁。对郑家是这样,对杨家也会是这样,今后对付陈家和你赵家更会是这样。然儿路股的事,不是政事,至少不完全是。
既然川汉铁路是商办,那商业性质就应该占领主导地位,把全县的商户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协作会,目的就是协助川路公司筹集股银,要想各地商家拿出更多的银子来买股票,首先就得让人家明白股票的价值,才能激发市场的活力,要做好这一些,强取豪夺是行不通的,这就需要你这尊金面佛站出来了。”
赵子儒道:“怪事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佛了?佛是需要香火来供奉的,我这墩泥菩萨最恼火的就是没银子,除了身边这些兄弟,谁认得我是谁?”
赵老三插一句道:“你们家杨小山提刀追得蒋黎宏满街乱窜,吓得屁滚尿流。大少爷若答应你,杨家的刀就不会调头吗?”杨铁山道:“哦,原来你们怕这个。”何老五道:“谁不怕?大老爷都怕呢。”杨铁山道:“他那一招,自认为英雄了得,实则是狗屁不如、招祸坨子,蒋黎宏是吓大的吗?接下来怕是有他好看的。”
赵子文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杨家的产业不就是杨金山这样打杀出来的吗?”杨铁山道:“可他怎么输给税狠人的?”
赵子儒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商会这种组织靠的是诚信和利益结盟,我穷得只有诚信,没有利益可图,陈家和杨家这样的群体,我实在不想跟他们有任何勾扯,这件事最好还是由衙门亲自开路,因为股票的利益就摆在面前,认得清的,想发财就上,认不清的,不想发财就靠边。我就认不清,不想发财。”
杨铁山道:“正经说,你真得站出来,不就是没银子吗?只要你在那儿,你站在那儿就比蒋黎宏站在那儿有样儿,杨小山敢提刀去杀蒋黎宏,他敢提刀来杀你试试?你做了这个会长,跟川路公司合作,把更多的商机带到丰乐场,这就是利益。一旦结盟,控股权抓在商会手中,今后在川汉铁路上,射洪财团可以南北驰骋……”
赵子儒忍不住一阵笑,赵子文道:“杨师爷,你说这些是要银子的,商会会长更要有银子,一个穷光蛋跟县太爷叫阵卖股票,凭什么?把杨小山逼急了,他提刀来杀,也不敢杀官老爷啊,他杀的肯定是穷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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