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得把他叫回来。人家上门来相求,咱们舍点儿小财可免大灾,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县太爷。”蓝蝶儿说。
马武白她一眼道:“糊涂!恶鬼害怕蛮端公,蒋黎宏把股票拿来强行摊派,就是找骂的,这路股一欺穷鬼、二欺胆小鬼、三欺贪心鬼,谁要拿它来欺我马武,我就要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蓝蝶儿不能公然跟他唱对台戏,她心里想的是,怎样悄悄的把这危机给化解了算了,这地方人心太险恶,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转念又一想,就算这次能悄悄化解,下一次危机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又会发生,怎么化解得过来?
想到这里,不由怀念起家乡来,家乡虽然山高闭塞,但那里所有一切都是她父亲说了算,人们也都敬她爱她,日子过得实在自由、无拘无束,谁也不敢跟她蓝蝶儿耍心眼诡计。
马武见蓝蝶儿突然变得得闷不做声,一脸忧愁,笑道:“怎么,害怕了吗?”蓝蝶儿道:“能不怕吗?爷,能不能不要老是斗来斗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你要出了什么事,老娘和两个傻哥哥怎么办?我们姐妹又该怎么办?”
马武一戳她的额头道:“你要这么想的话就只有老老实实等着挨整,就跟刚才那人一样,活得窝囊死了,像一条可怜虫!”
蓝蝶儿道:“那不一定,咱们可以离开这里,换一个人少的地方买几亩地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我不怕穷,就怕过得不安生。”
马武被她这荒诞的言论弄得啼笑皆非,拍拍她的脑袋道:“神棍,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你这是逃跑,知道吗?如果这样,我马王爷就不是马王爷了。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回屋去吧,我去看看张山李事怎样安葬地虱子的。”说完就走。
蓝蝶儿要跟他去,瞎老婆婆叫了一声道:“媳妇,你过来。”蓝蝶儿只管跟在马武屁股后面道:“妈,他又要惹事,我得跟着。”
瞎老婆婆道:“这个神棍惹的事还少吗?你让他去惹,反正他是嫌瞎老婆子命太长,大不了这个家不要了,老娘我做和尚去。”
马武闻言站住,心里憋屈死了,拿眼死瞪着蓝蝶儿道:“你敢跟来,老子真就要去把杨蒿那个爬壳踩扁,让你们都去亡命天涯,老娘要去做和尚,正好脱离我这个一辈子的神棍!”
蓝蝶儿嗔道:“爷!怎么说话的?忤逆老娘是为不孝!”马武呆了一呆道:“我是神棍!是祸害!”蓝蝶儿白他一眼:“如果你真是去做正事,我可以不跟。”马武不作回答,转身就走,走几步回头警告道:“不许自作聪明,男人的事女人最好少管。”
蓝蝶儿不敢再顶撞他,靠在院门门枋上看着他走出巷子,方才回头对瞎老婆婆道:“妈,你那儿有银子吗?我想去趟镇长家。”
瞎老婆婆气得不行,脸都红了,蓝群拍着老婆婆的背心问蓝蝶儿道:“妹妹,你要做啥?”蓝蝶儿道:“姐姐,爷这个脾性不见收敛,我们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既然有了家就要珍惜这个家,像他这样跟谁都对着干可不行,我们得做一个顺民,得过安生日子。”
瞎老婆婆道:“你想去把那张股票买回来?”
蓝蝶儿走过去,拉把椅子给瞎老婆婆,扶她坐下,蹲在她的面前捧起她的手道:“妈诶,你老莫生气,虽然我来才没几天,但我看得出,我们这个家到处都是敌人。这哪行啊,可不能见一个得罪一个,就不说把那张股票买回来,我们尽自己的本分,该买多少买多少,不跟官府作对行不行?”
瞎老婆婆叹了一口气道:“他爷爷就是个顺民,见人都矮三分,可偏偏还是给人欺负死了。他老子胆子小,偏偏不服气,修仙炼药,要闯江湖,结果死在药手上,害得你两个哥哥成了白痴,害得我老婆子眼睛也瞎了。那个祸害从十二岁开始就混街头,有多少敌人我是说不上来,但也全靠他的恶才保住了这个家。蝶儿,在丰乐场,你想做个安安分分的人家,过安安分分的日子,怕是难喔。”
蓝群道:“妹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男人就得是爷这个样子,他不恶,且不是人人都可以欺负我们?再说,我也没见爷做过恶,他只是对恶人恶。”
蓝蝶儿道:“但是他恶,我们做女人的就得在一边帮他化解。一个家,兴不兴旺,男人是刚,女人是水,强钢易折呢。爷不是真恶,就是好做出头鸟,好斗,树敌太多,这样总不好不是?”
瞎老婆婆也是个刁钻的个性,听了蓝蝶儿这番道理,嗯嗯地点头,摸着她的脸道:“人的心总要向善才好,只要有法活,谁都不想做恶人,你想把那股票买回来的意思就是不想得罪官府,这个我支持,可我也没有五十两银子啊。”
蓝蝶儿道:“有五两就行,我们家只该买一小股,这是我们的本份,只要我们买了,量那镇长再不敢为难我们,你说是不是?”瞎老婆婆点头,又听蓝蝶儿说道:“等这事儿过去,媳妇想去做买卖,今后咱们自食其力。我们马家要正经过日子,我蓝家姐妹绝不会输给了谁。”
瞎老婆被说服,同时也被蓝蝶儿会做买卖惊到了,双手来回摸着她的脸蛋道:“你会做买卖?”
蓝群道:“当然会了,我们族里的男人都走马帮,我阿哥南走渝城北走夔州、襄樊,他们将外面的货物贩运进山,就全靠我们姐妹就四处赶集售卖。”
瞎老婆婆心情舒畅了大半,笑了道:“了不得,你们那儿的女人可以这样?”蓝群道:“我们土家女子可不像汉家女子包小脚,每天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我们和苗家人的风俗差不多,女人和男人一样平等,不分尊卑,挑水砍柴、耕田织布、打猎放牧,样样都做。”
蓝蝶儿嘻嘻笑道:“妈,要不要我们做给你看?”
瞎老婆婆激动得一双手在蓝蝶儿脸上乱摸着道:“了不得了不得,我瞎老婆子这是祖坟冒青烟了,那个祸害眼睛不识宝!来来来,你们都是我的宝,都让老婆子摸摸。”蓝群赶紧也蹲到蓝蝶儿旁边让她摸。
瞎老婆婆一手一张脸蛋,边摸边叽咕道:“天杀的些,把这好的娃儿给我糟蹋了,难怪那个祸害要找他们拼命!天杀的,天杀的,天杀的!”
这几声天杀的,喊得姐妹几个心里一热,鼻子一酸,神情一黯,险些就要哭出来。瞎老婆婆摸着这个又摸着那个,眼眶子里也是泪光闪闪,末了腾出手来又向空中抓拿着道:“蓝枝呢?蓝枝呢?这女娃子怎么不说话?”
蓝枝也不得不蹲下来由着她摸,瞎老婆婆摸来摸去,全都一把搂在胳臂弯里,呜咽起来道:“你们三个都不许离开我,我老婆子一个都少不下,那个祸害不娶你们,我老婆子娶……”说着喊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
这一来,弄得三个女子都伏到她膝盖上抽抽搭搭,好不伤心。
蓝蝶儿哽咽道:“他不娶我不依,我这个姐姐和这个妹妹都为我失的身,他不娶就昧良心。”
瞎老婆婆长叹一声道:“唉,你们哪知道啊,他们袍哥人家不能娶妾的,娶了妾就要被撵出袍门。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是嫌弃你们,他跟我说过,我们家太穷了,他不配有这么多妻妾,养不起,也配不上。”
蓝群道:“穷不怕,我们不怕穷,只要爷不嫌弃,他就配。”蓝枝也道:“只要爷不嫌弃,我非他不嫁,老娘,你要给我们做主。”
蓝蝶儿挣脱瞎老婆婆怀抱,仰起头来道:“妈诶,我明白了,大不了不做袍哥,袍哥有什么好?勾心斗角,尔虞讹诈。妈,让他跟我们走马帮去。”
瞎老婆婆不知四六,迷茫道:“走马帮?啥子叫走马帮?”蓝蝶儿道:“走马帮就是找一帮人,买几匹马,把这里的货驮到那里去卖,什么稀罕卖什么、什么紧俏卖什么,反正就是什么值钱卖什么。”瞎老婆婆哦了一声道:“那……也得要他听你的才行啊?”蓝蝶儿道:“所以我有一个想法。”瞎老婆婆道:“你说。”
蓝蝶儿道:“你们汉族人大婚之后不是都有回娘家的习俗吗?我们那儿也一样,女儿嫁了人必须要回娘家,不回娘家就是乱了礼节,视之为大不孝。妈,我姐妹几个流落在外,死里逃生,娘家的阿爸阿妈还不知道我们是死是活呢,他们可能眼睛都哭瞎了,无论如何得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活在这个世上才行。”瞎老婆婆道:“这是人之常情,应该的。”
蓝蝶儿道:“所以我打算让爷送我回娘家,他只要去了施南,见识了马帮,就一定会喜欢,他若喜欢了,今后就有了正当营生,有了正当营生就不会受穷。但他的脾气妈知道,我最担心他舍不下袍哥。”瞎老婆婆迟疑道:“这主意好倒是好,可你们这是要离开我,这可不行。”蓝蝶儿央求道:“妈诶,如果你愿意,咱们举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施南去安家落户,我姐妹三个终身伺候你一个,包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不好?”
瞎老婆婆迷茫半晌,幽幽道:“媳妇,我倒是想,可这是大事,除非他能听你的,真喜欢上走马帮。要说来,我老婆子也很想换个地方过好日子,在这里过得提心吊胆,愁死人。”说完对蓝群道:“听你妹妹的,我床头底下有个木匣匣,里面还有些银子,你去拿一锭来给妹妹,让她去把股票买回来,不给人留下把柄。”
蓝群欢天喜地,自去拿银子。蓝蝶儿了解到马武真实的内心,心里有了打米碗,在老婆婆脸上亲了一口,嘻嘻道:“蓝枝,还不快给老人婆捶捶背。”
蓝枝倒不一定非要去捶背,一双拳头就在瞎老婆婆腿上轻轻捶着,涎着脸皮叫了一声妈。瞎老婆婆一乐,在她额头上一戳道:“傻子,我还不是你妈呢,想叫我妈,不能这么老实,他不娶你们,你们就不会娶他吗?”
蓝枝啊?了一声睁大眼睛。
瞎老婆婆老妖怪似的笑了笑,神神秘秘地道:“其实也简单,只要你小姐愿意帮你,这太容易了。等你跟蓝群两个都把那祸害拿下了,生米煮成熟饭了,他敢不娶你就要被三刀六洞,到时候别说袍哥做不成了,恐怕混混都难做下去,他还不得乖乖跟你们回娘家去?”
蓝枝脸一红,痴呆地望着蓝蝶儿,心中波澜起伏,怎么娶他?怎么生米煮成熟饭?
蓝蝶儿噗嗤笑出来道:“妈诶,看来爷那一肚子的诡计都是从你身上遗传来的,嘻嘻,我懂了,你这一招厉害!我的姐妹舍身保全我,这个忙我肯定帮。”
蓝枝心里一美,羞红了脸,垂下头去避羞。
正赶上蓝群拿出一锭银子来,蓝蝶儿接过银子道:“姐姐,这锭银子只够买一张股票,你再去拿些碎银子来,我顺便买些酒菜,今晚犒劳犒劳相公。”说完拉过蓝群蓝枝咬了一阵耳朵。
那蓝群蓝枝听得双颊绯红,对视一眼,又各自躲了开去。
蓝蝶儿拿了银子出门,刚走出巷道,迎面走来一人。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老远就叫道:“马大奶奶这是要上哪里去?”蓝蝶儿站立着打量了他一会子,问道:“你是哪个?怎么认得我?”
那人把头上瓜皮帽拿下来,鞠了一躬道:“我们见过面的,自然认得马大奶奶,不才就是德胜酒楼的一个伙计。”蓝蝶儿只当偶然相遇打个招呼而已,举步就要走。那人忙道:“大奶奶慢走,三爷打发我来给马爷送东西来,我就交给你吧。”说完把纸包一伸又道:“马大奶奶,你们家和三爷的事是三爷不对在先,杨大人出面调停,马爷向三爷索赔三千两,拿着吧,这是银票。”
蓝蝶儿惊得牙齿都要掉了,接过纸包,一打开,里面还真是三捆银票。当即傻了眼,不相信这是真的。
那伙计道:“大奶奶,一百两一张,整整三十张,你数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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