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路人就说二嫂子疯了,指责她翻是非,劝蓝蝶儿姐妹不要听她的。二嫂子大怒,指着那路人骂道:“老娘这是替那些龟儿子传名!你要来接招,不让老娘说,肯定就是你抢了那瓜儿子的股票!”那路人被她这话吓得直躲闪,朝蓝蝶儿姐妹作揖道:“大奶奶,二奶奶,你们千万莫听白是非打胡乱说,离这个是非客远点,免得沾上是非。”
这一来,蓝蝶儿姐妹好生好奇,二嫂子抬起小脚去踢那路人,那路人一把抓住她的小脚往上一抬,二嫂子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蓝蝶儿一把拉起二嫂子,数落路人道:“这位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好对女人动手?”路人道:“大奶奶,你回去问马爷,这女人就是一个地道的是非客,凡是哪家出点大事小事,她都要添油加醋,信口开河,见人就打胡乱说一通。”二嫂子扑上去要撕他的嘴巴,嘴里还骂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娘跟弟媳妇说话,关你屁事!你龟儿子爬哦!”
那路人哪里能让一个小脚女人逮着,早跑远了,边跑还边回头道:“大奶奶,马爷眼里不揉沙子,麻烦给马爷带个信,你别听这女人日弄(编排)。”
蓝蝶儿蓝群哭笑不得,二嫂子道:“他龟儿子就是曾家那奴才的哥,叫郭通,郭家和杨家大奶奶带着表亲呢。大奶奶,我就是看他来了我才笑的,让你姐俩个误会了。我昨天就跟他斗了一回合,他怕我抖他的丑事,逢人便说老娘是是非客。”蓝群笑道:“原来是这样。”蓝蝶儿道:“二嫂子,你一个女人家出头管这种闲事,马二哥也答应?你就不怕杨家出头对付你?”二嫂子道:“我那个男人就是一条夹尾巴的狗,哪敢管这种闲事。我就不怕她梁大奶奶,她不讲理杨铁山总得讲理吧?杨铁山再要不讲理,县大老爷总得讲理吧?你说,那个瓜儿子自己糟蹋了股票,关那小抱倌啥子事?可怜那女子,十八九,花儿一样的年纪,都要圆房了,死得好造孽……”末了还骂了一句道:“狗奴才!”
蓝蝶儿本不想再听,见事情有了这样的波折,不由心里一阵浪涌,极想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提醒道:“二嫂,你不要搞错了,要说讲理,你还得找杨铁山,找县大老爷的话,你指定要吃亏。”二嫂子哦一声,后悔不迭道:“那怎么办?我都已经告到县衙了……”蓝蝶儿道:“你不要急,不要添油加醋,好好把这件事说来听听。”二嫂子很是灰败,就把那小抱倌的事一一道了出来。
原来那小抱倌祖姓刘,名叫二女子,刘二女子原夫家跟二嫂子娘家门对门,是二嫂子同族哥哥家的童养媳,光绪二十八年十四岁进的白家,谁知进白家门不到十天,白家就遭了抢,白家父子都被流寇贼子杀了。白家本就男丁单薄,这下留下一老一少两个女子,怎么守得住一个家?那白家女人第二年就把二女子卖给了对门青家,自己寻了个老鳏夫嫁了。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那二女子偏偏看不上青家那癞痢头儿子,十五岁的时候偷偷跑了。
刘二女子跑到丰乐场无依无靠,只能流浪乞讨,后来被二嫂子认出来,领回家收拾了一番,将其介绍给曾家做使唤丫头。曾家也是一根独苗,早已有了一个姓郭的童养媳,这童养媳正是曾家护院郭顺的妻侄女。奈何曾家儿子傻虽傻,看到刘二女子后,就嫌弃他的童养媳郭氏生得没刘二女子好看,那傻儿子就把郭氏给偷偷卖了,非要刘二女子做他女人。这傻儿子其实只是一个弱智,不是傻得无可救药的那种,他做出这样的事来,曾老爷气得不行,赔了郭家一些银子,也就顺了这个傻儿子。
想不到的是,今年曾老爷几万两银子买的股票被傻儿子偷出来搧纸叠(旧时小孩玩的玩意儿),那郭顺见了,竟告诉他那是银票。
傻儿子听说是银票,就偷偷跑出门用股票换吃的,从城墙边儿开始,走一路吃一路,什么好吃换什么,换到后来自己吃不了就赏给路边的告花子。告花子遇着有钱的二傻子,都向他讨股票,你讨一张,我讨一张,二傻子很大方,一会儿工夫就把怀中的股票分出去一大半。这情景很快招来街上的混混,二傻子被打抢一空不说,还被混混给哐哄出城,不知去向。
待曾老爷发现股票不见了,自然最先找护院郭顺的麻烦,郭顺一口咬定,他亲眼看见少爷和刘二女子拿股票打纸叠,他当时没多想,也就没有管。曾老爷气死气活,找到刘二女子就是两个耳刮子,打了才问她讨要股票。
刘二女子马上就要正式成为曾家儿媳妇了,整天纺纱织布做女红,哪里知道这回事,喊冤不跌。曾老爷不知道护院骗他,只当刘二女子做了事不承认,气得连连吐血,扬言不把股票和二傻子找回来就要把她打死。刘二女子已把自己当成曾家的女主人,不用说都要去找二傻子和股票。曾老爷气糊涂了,只以为她能找回二傻子,只要找回二傻子,股票就能找回来,以至于刘二女子孤身一人出门,他也没有在意。
刘二女子一去到天黑都不见回来,曾老爷这时才发觉不妥,派人四处寻找。可这时哪里还找得到,找了整整两天才从老鸦山的岩洞里找到饿得奄奄一息的二傻子。股票呢?刘二女子呢?二傻子一问三不知,显然是从二傻变成了真傻,彻底痴呆了。
第三天,曾老爷在老鸦山半山腰找到了刘二女子的尸体,那尸体一丝不挂,腌臜不堪,曾老爷当时就晕死了……
这个故事太过于荒唐,结局太过于凄惨,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当事人刘二女子这个名字,因为蓝枝曾经就叫三女子。二女子和三女子之间……总有那么一点不可分割的联系不是吗?
这让蓝氏姐妹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当初,二锅头蓝驹子带三女子回云崖的时候,她们都才十三四岁,只感觉三女子说话的口音虽有不同,但她说的话所有人又能听得明明白白,现在听二嫂子说刘二女子,蓝蝶儿总感觉她们之间有一种摆脱不了的特殊关系。
但是后一瞬,她又憎恨这种感觉,干嘛要把这样一个不幸的女子跟三女子联系在一起呢?她们也许只是碰巧一个排行第二、一个排行第三罢了。而蓝群此时想来,蓝枝之前绝口不提自己姓什么、是哪里人,莫非……真就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改名之后姓了蓝,跟自家姐妹已没区别了。管他呢,二女子也好,三女子也罢,就算她们真是亲姐妹也只能认了,世上就没有女儿家安稳的日子过,该来尽管来,没必要纠结。
蓝蝶儿唏嘘不止,直摇头道:“太惨了……唉,看来这股票真是害人不浅!”二嫂子气愤道:“那个该死的狗奴才还说老娘编排他,他简直把曾家那些下人都当成是哑巴和瞎子,大奶奶,郭奴才要是不坏良心,刘二女子能死吗?能死成那样吗?”
蓝蝶儿道:“说起来,这刘二女子跟你二嫂子还是有些关系的哈。”二嫂子道:“我真替刘二女子不值呀……”蓝群接过去道:“那……有没有人替那二女子去喊冤?没人替她喊我去喊!”这话把蓝蝶儿吓一跳,她第一反应就是蓝群已经把二女子和三女子联系上了,只听二嫂子道:“怎么没人喊,那狗奴才已经被周大人拿了,还有曾老爷一家,全都进了大牢!”蓝群啊一声道:“你去告的?”
二嫂子道:“二女子是我介绍到曾家去的,我不去告谁替她去告?多可怜的人啊,这样死了,老娘不服!”
蓝蝶儿道:“那……这事儿查清楚了吗?”二嫂子道:“哪那么容易,那狗奴才他哥,搞不好就是串通一气的帮凶,二傻子的股票说不定就是这痞子抢的,二女子说不定也是这畜牲害死的,他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
蓝蝶儿愤愤然,表示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二嫂子气呼呼地道:“看嘛,这件事总不晓得有多少人要遭砍脑壳。”
蓝蝶儿再提不起精神来,这一路戚戚艾艾,心情郁闷,老想着她说的那个二女子就是蓝枝的姐姐。又联想到自己姐妹要不是遇上马武,又会面临一个什么凄惨结局。而蓝群,想法更加复杂,以至于二嫂子再说了些什么,她俩谁都不知道了。
来到早市,蓝蝶儿先买了些端午用的雄黄艾草、沽了两坛酒,然后才到鸡贩子哪里买了一只老母鸡,看街边有渔翁卖鱼,买了一条红嘴子鲤鱼,足有四五斤,想到马武最近劳累,赶上过节,又专门找屠夫买了两根长猪脚和一副猪腰子。蓝群见她买这个,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转过身去偷笑,蓝蝶儿道:“姐姐笑什么?这些比猪肉便宜,又比猪肉养人,今天家里人多,吃这个顶事儿。姐姐该不会说妹妹小气吧?”
蓝群当着周围的人不好戳穿她的心思,戏谑道:“就是小气。”那屠夫收了银子,接过去打趣道:“二奶奶,这你就懂了,猪身上都是宝,吃啥子补啥子,大奶奶精得很呢!”这话说得,让蓝群都为之脸红。蓝蝶儿一看周围的人,瞪了那屠夫一眼,怼道:“我倒觉得你是猪嘴巴吃多了。”那屠夫哈哈笑,蓝蝶儿怕他再说出不好听的来,拉着蓝群赶紧跑了。
蓝群心里净是失落,很不是滋味,她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很难预料,今天还活得好好的,明天就死了也说不一定。和马武的事瞒着蓝蝶儿绝不是好办法,与其这样不清不楚的蒙混过日子,还不如干干净净的撇开,自欺欺人地霸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现在告诉蓝蝶儿,让她知道她的男人对她到底有多好。
从市集出来,蓝群问道:“妹妹,你觉得那刘二女子是蓝枝的姐姐吗?”蓝蝶儿正了脸色,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也许就是。但我又希望不是,要是的话,蓝枝就该哭死了。”蓝群道:“那你的意思?……不要告诉她?”蓝蝶儿道:“姐姐,放过她吧,她已经够苦了,回头告诉爷就行了,让爷去收拾那恶棍。”蓝群忍了几忍又道:“妹妹,你觉得爷这个人到底如何?”蓝蝶儿反问道:“什么如何?”蓝群道:“当然是人品。”蓝蝶儿愣她道:“爷的人品姐姐不知道吗?还来问我?”
蓝群道:“妹妹有时候绝顶聪明,有时候猪得有盐有味,不怕你跟他同床共枕这么久,你信不信就没有姐姐了解他?”蓝蝶儿一展笑脸,捉狭地点头,戏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他更喜欢姐姐,什么话都要跟你说,所以你最了解他。”蓝群白她一眼道:“一个男人喜欢谁,不是看他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做,妹妹,我说你猪吧,你还吃我的醋,你哪知道姐姐的苦啊,都是你害的。”蓝蝶儿一头雾水,一看旁边走动的人,贴到蓝群耳边小声道:“姐姐什么意思?难道爷不喜欢你?不对吧?他今天睡你床上,明天睡蓝枝床上,连我是谁他都忘了,怎么会不喜欢你?”
蓝群叹了一口气,附到她耳边道:“这个男人好起来,让人巴不得把心子都割下来交给他,但是吧,我和蓝枝都认为,他只应该属于一个人。”蓝蝶儿头大,更加不懂其所以然,拉住蓝群道:“姐姐,妹妹可是真心的,你不用怀疑什么。”蓝群一撇嘴,抿嘴一笑,正色道:“莽子妹妹,姐姐哪里是怀疑你,姐姐只是太喜欢他了。我有句话想要对你说,但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蓝蝶儿心里隐约冒出一股酸意,从蓝群的口气里,她已经觉察到了不安,好像蓝群要独霸了她的郎君似的,黑了脸问道:“什么话?为什么要有条件?姐姐喜欢他尽管拿去,妹妹我又不是不给,还要什么条件。”蓝群咧嘴一笑,一戳她的额头道:“去你的,你什么都不清楚就乱说,还不是猪吗?你就说答不答应我的三个条件吧?”
蓝蝶儿更加好奇,挤了蓝群一下道:“说,什么条件。”蓝群道:“一,你知道后不许耍性子,要装作不知道?答不答应?”蓝蝶儿笑道:“什么事呀,鬼头鬼脑的,还要我装作不知道,难道姐姐有喜了?要给老娘一个惊喜?好,这个我答应。”
蓝群毫不介意她的胡扯,笑道:“第二点就是要你瞒着老娘,不能让她知道一点音信。”蓝蝶儿惊讶了,唏嘘道:“呀!姐姐真有喜了?”蓝群嗔道:“去你的!”蓝蝶儿嘻嘻笑道:“这个不用说,肯定答应,说第三。”蓝群道:“第三,不许为难爷,他是一个好男人。”蓝蝶儿道:“你这么护着他,我可不敢为难他,这下该说了吧?”蓝群道:“你确定?那我可说了?说了之后,你要反悔可不行。”蓝蝶儿道:“废话才多,我都答应了,怎么会反悔?说!”
蓝群一看周遭,见已经走出了大街,到了武安河的河边上,路上的行人都离得远,便不再遮遮掩掩,说道:“其实一直以来,爷都没有碰过我和蓝枝一根头发,更别说身子了,你信吗?”
“你说什么?……”蓝蝶儿目瞪口呆,继而大怒。蓝群凄然一笑道:“你不信吧?别说你,就连我都不信。我就不说了,有点儿胖,可能不合他胃口。蓝枝比你可不差,怎么引诱,他都不上道,你说这是为什么?爷……该不会……?”蓝蝶儿半天回过神来,她当然知道蓝群没说完的是什么,气愤道:“他有屁的病,坏着呢!也绝不可能嫌弃你们,他拒绝你们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蓝群道:“当然说过,他说,他认识一个人,比他年轻,长得比他帅,人品比他好,而且会功夫,他说他要把我嫁给他。”蓝蝶儿怒道:“他在放屁!那他又怎么对蓝枝说的?难道这样的人还有一个?”蓝群笑道:“他就是这么说的,但那人是这个人的师兄。”蓝蝶儿道:“姐姐信吗?”蓝群反问道:“妹妹信吗?”蓝蝶儿道:“就只说了这些吗?就没说别的?”蓝群道:“也说了,他说他这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婆娘,还说,蓝家的姐妹也必须一人嫁一个男人,谁敢做一夫多妻的事情,他就跟谁翻脸。”蓝蝶儿道:“我就做了,他怎么没敢翻脸?”蓝群苦笑道:“妹妹,你都哭了……还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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