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死人见他不耐烦了,起身道:“好,我就听你的,明天一早我就给你送银子来,我走了。”
送走焦死人,郑二娃回屋,余氏埋怨道:“我好不容易养的鸡,你这样就给我败了?”郑二娃叹一声道:“你快别说了,我都给他气死了。”余氏道:“我八只鸡,你一钱银子就给我卖了,还把你气死了?还不如直接送给他,多个人情。”
郑二娃笑道:“送给他?他会要吗?他这种人,穷得叮当响,还死要面子。之前送他三两银子不也还回来了吗?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他不识数的是不是?他不是有二两银子吗?拿赵家去换铜钱,赵大奶奶给他十几粒五钱的碎银子,叫他拿十粒来买股票,哄他是一两,他就信了。”
余氏道:“你说啥?十几粒?那不得好几两银子?他连一两和五两都分不清?”郑二娃道:“他偏偏就分不清,硬说五钱是一钱,其他的你也听见了,我不多说,就当我们帮帮他,把赵家的人情还一些,好不好?”
余氏道:“那你也不能拿我的鸡去给他还人情呀!你知道我养这几只鸡有多难吗?这是我……”郑二娃阻止她说下去道:“你不要说了,我还你一窝鸡就是。睡吧,天都快亮了。”
余氏叽咕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是看赵家对他好,也想去巴结人家。”郑二娃不去搭理余氏,倒床上叹气,叹焦死人这样的人得亏是活在赵家的眼面前,换个地方,保证活不了。
……
马武、蓝蝶儿、蓝枝、四女子,尾随在杨小山、张三爷身后,出陈家庄园,顺田间小路一路前行。一行人行至南门坝田园中段,往河边走有数十丈,在一块斜坡地跟前站下,杨小山指着面前一片地说道:“马爷,这块地五亩有多,你看抵三亩水田如何?”马武看地里种上了玉米苗,离河床太近,当下就不高兴了,拉下脸道:“杨少,这就是你从张三爷哪里买来的吧?你这河滩地,大水一来什么都没有了,二十两一亩我都不要,我要的是水田三亩!”张三爷嘴角抽了抽,转过脸去不言语,暗骂马武王八蛋。杨小山道:“这不是跟你商量吗?只要你愿意,我在这里给你割十亩八亩都可以。这个时候的水田很难整,田里都栽上秧子了,给你划三亩,至少就得废了三家佃户的契约,这个时候毁约,不是欺负种田人吗?马爷,你可是最恨人欺负人的。”张三爷道:“要不等一季,等打了谷子再来,那时候算不上欺负谁。”马武道:“我不管,横顺我是在张三爷手里买水田,跟你杨少没关系,你的地我不要。”
杨小山看着蓝蝶儿,笑一笑,求助道:“大奶奶,我还是那句话,这个时候要水田,指定是要欺负人的。”马武抢过去道:“你们之间的任何事我不参合,张三爷给我划三亩水田就好。蓝枝,叫上你妹妹,我们走!”
蓝枝听说,挽了蓝蝶儿,拉了四女子转身往回走,杨小山一把拉住马武道:“马爷,再商量商量。”马武指着他鼻子道:“杨小山,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在张三爷手里买田!”张三爷钢牙一咬道:“你不欺负他人欺负我是吧?好!我给你水西门那块菜地,那可是我自家种菜的地,三亩只多不少!”水西门的地当然是风水宝地,要是在那里修一座宅子,还可以做买卖,马武回头道:“你有那块地,为何要叫我到这里来?”
张三爷连道:“好好好,我就给你那块地!不过先说好,那地方出贼偷,你要是不在,那块地种什么丢什么,你那个嫂嫂,呵!她可能连苗苗都守不住。”马武道:“我他妈看谁敢!”
杨小山买张三爷这块斜坡地亏了血本,本想趁机捞回来一点,没想到又失算了。
张三爷水西门那块菜地正好在陈杨两家土地的边界上,那地方有武安河,是他准备从张三爷手里夺过来做造纸厂的,他就怕张三爷把这地给马武,所以才参合到这件事中来,没想到这王八已经觉察了,真要拿来给马武。可是,他话已出口,马武就稀罕那地方,怎么办?想了一下,计上心来道:“马爷,他那块菜地我用四亩好田跟你换,怎么样?”
马武怒道:“你为啥处处都要来插一脚?我告诉你,那块地离我家近,你给五亩都不换。”杨小山又对蓝蝶儿道:“大奶奶,那地方就在武安河边上,大路边,糟耗大,洪水一来,最先遭殃,我就用五亩上好水田跟你换,地点就在北城门边上,你考虑一下。”蓝蝶儿道:“杨少,你为啥非要换呢?你也知道,女人是不能做主的。”杨小山道:“实话对你说吧,那块地刚好在陈杨两家的边界上,当初武安河修河提,把陈家的地留了那么一溜在北边,陈大爷是看那一溜地不好经管才给张三爷的,对吧张三爷?”
张三爷道:“有那么回事。”杨小山道:“三爷,现在二爸在商会主事,我不想多生是非,你说你,把这块地给马爷是什么意思?怕我今后不赔你?拉马爷来做挡箭牌?”张三爷道:“杨少,我可没有那个用心,关键我现时没有合适的水田给马爷,马爷偏偏又喜欢这块地,有什么办法?要不你找杨大人说说?跟马爷好好勾兑勾兑?反正我是没办法。”
杨小山:“你!……”马武哈哈大笑,看看张三爷,再看看杨小山,又看看蓝月儿,笑道:“杨少,我搞不懂你为啥非要来插一脚。”杨小山道:“实话对你说,那地方预备来做造纸厂,戚少说过,造纸厂排出的废水不宜种庄稼,我是怕到时候有争端才提出来跟你调换。”马武道:“我也实话对你说,张三爷既然要把这块地给我,我就打算在地头修两间门面房,给我老娘和嫂嫂做点小生意,那地方挨着西门,又是路口,做着生意种着地,她们今后有保障。再说了,护城河边就是我太和十排的地盘,我走了,兄弟们正好帮我照应。”杨小山道:“我可以给你一个门面,外加五亩田,但先说好,房子可以给你,地基得是我的,十年后必须收回。”
马武道:“对不起,我不干。”杨小山气得,拂袖道:“马武!我杨家对你不薄!”马武道:“那不是你杨小山!”张三爷抬头望天,缓步跟随,看大戏一样。四女子一拽蓝枝胳臂,现出害怕之色,蓝枝捏她一把,示意别怕。
杨小山咬牙道:“我给你六亩。”马武道:“不要!”、“七亩!”、“不行!”、“八亩!”……
马武立定,怒视杨小山,杨小山道:“九亩!”马武咆哮道:“你他妈犯贱哪?!你不会换个地方?!”杨小山道:“废话!要能换,我他妈吃醉啦!”张三爷道:“马爷,差不多了,你种得了吗?”
马武转身走路道:“种不了老子知道不换,十亩也不换。金不调!银不换!嘿嘿。”
杨小山强咽两口口水,指点他的后脑勺对蓝月儿道:“大奶奶,你看见了的哈,我这样让他、求他,他反而没完了。如果是这样,那我也不管了,到时候,我厂里排出来的废水淹了你的田,可不要怪我。”蓝蝶儿道:“就因为怕淹了我们家的田?你就舍得拿九亩来换?这个借口我不相信。”张三爷道:“好像他那水淹了庄稼地寸草不生,在附近打井,井水都会毒死人。造纸厂就是这样,潼川就有,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马武道:“张三爷,少说废话,到地头了,指一下,边界在哪,这块地我要定了,谁让我寸草不生,我他妈让谁寸草不留。”
杨小山剑拔弩张,待要说什么,蓝蝶儿伸手制止他道:“杨少爷,我们家爷的意思是,我嫂嫂带着个娃,老娘眼睛不相干,田太多了、太远了,她们也种不了,有个小生意,可以找些油盐钱,而这块地又刚好,两全其美。但是,你偏偏要在这里开工厂,如果真如张三爷所说的那样,那么,你我两家势必打得头破血流。依我们家爷的脾气,斗起来谁胜谁败都不好,那样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打算退一步,你说的田有多远?有临街边的吗?”
杨小山道:“好田都在坝中间,肯定有些远,你种不了可以佃出去,收租卖粮不也是钱吗?干啥非要做生意?我敢说,你那嫂嫂大字不识一个,她能做什么生意?”马武要上来去骂娘,右手被蓝枝抱住,左手被四女子拉住,嘴巴让蓝蝶儿堵住,蓝蝶儿道:“杨少爷,带我们去看田,前提是,我马上就要,佃户可以不变,我只要田契,还要你老娘点头,你二爸和张三爷做保,你办得到?”
杨小山鄙视地看着马武,嘲弄地一笑道:“当然办得到。”蓝蝶儿回看四女子,问道:“嫂嫂,现在你是老大,你说,你要田还是要生意?”四女子看看马武,再看看蓝枝,弱弱道:“要田。”
蓝蝶儿回头道:“杨少爷,我嫂嫂要田,她的话代表老娘,老娘的话,爷不干也得干,请吧。”
马武挣脱骂道:“蓝蝶儿,你这个蠢婆娘!”蓝蝶儿收回手道:“爷,人不能太聪明,给人方便,于己也方便,张三爷就比你聪明。杨少爷请吧。”张三爷呵呵笑。杨小山转身走路,冷笑道:“张三爷,你如愿了,这块地是我的了。走吧,办交接。”张三爷道:“杨少,我先就说了,我是没办法。因为我知道,这块地迟早都得丢。”
刘四女子终于有了一个家,尽管男人是一个傻子,但这九亩田来得稀奇古怪,又胆颤心惊,就像做梦一样。看了自己的田,看见了自己的佃户,听他们叫东家,四女子紧紧捏着田契,他生怕这个梦突然醒了。
是夜,等马大和双头娃睡了,四女子偷偷敲开蓝枝的房门,央求蓝枝去请蓝蝶儿说话。蓝枝道:“你有什么话先和我说吧,不要随便给人添麻烦。”四女子听她这样说,迟疑了一下道:“三姐,我们去找找五女子吧,我感觉她还活着。要得不?”蓝枝面露难色,继而摇头。
四女子道:“三姐,你不想找她?”蓝枝道:“想,要找的话,姐姐妹妹都该找,可是你想过没有,找到了又怎么样?万一她们过得不好怎么办?难道都把她们弄到家里来?”四女子大失所望,站那儿不能言语了。蓝枝幽幽道:“说起来,我和小姐比你还后进这个家,这个家以前是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晓得。姐姐我不过是个下人,你,也是个造孽人,我们能留下来,都是爷同情我们,找到姐姐妹妹,我们也不能给她们好,还是再等等要不要得?”
四女子潸然泪下,不知该怎么说了。蓝枝看看她,追问道:“你知道五女子在哪儿?”四女子摇头道:“当初嫁人,我和她嫁在最后,爸爸是要把我们嫁去桃树园的,没想到在半路遇到了贼!……”蓝枝啊一声,强行忍住,四女子又道:“当时五女子到林子里小手去了,贼子一来就杀了爸爸,我被他们……被他们……弄晕了,五女子就这样丢了,是死是活都不晓得。”说完低头痛哭。蓝枝眼泪唰就下来了,姐妹二人抱头痛哭。
哭声惊动了隔壁的蓝蝶儿,起床要去查看这回事,马武一把拉住她道:“人家姐妹见面几天了,还没好生说过话,你就别去了。”蓝蝶儿道:“不能这样哭啊?”马武摇头,拉她睡下。蓝蝶儿叹气道:“不知道还有多少事。”马武道:“她们家的确事多,张三爷不是派人查过吗?刘有地嫁了七个女儿,死了一个,我家两个,其他的杳无音信。说蓝枝不想姐姐妹妹可能吗?她是不敢去找,怕找来祸事没法打整。唉,我也是手长袖子短,管不过来了,各安天命吧。”
蓝蝶儿道:“也不一定她姐妹几个个个都凄惨,总有一两个会遇上好人家吧?”马武道:“那你的意思?……帮她们去找?”蓝蝶儿道:“等等再说吧。我想,蓝枝肯定也知道,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知道了,反而牵肠挂肚,多出许多事来。”
马武刮刮她的鼻子,转开话题道:“睡吧,过两天龙王会,你姐妹几个好好收拾收拾,凑凑热闹去。”蓝蝶儿道:“我不想凑那热闹,想你赶紧给我姐姐摘个南瓜回来,然后我们回施南。”马武呵呵道:“这个南瓜好摘也不好摘,放心吧,蒋黎宏这样闹腾,这个南瓜快冒头了,到时候你有几个姐妹,我给你几个南瓜。”蓝蝶儿心里一紧,质问道:“你该不会又要生事吧?告诉你啊,给我安份点!”马武道:“我这不是想多摘两个南瓜吗?到时候回施南,老子专门卖南瓜,看你多少姐妹。”蓝蝶儿呸一声道:“你就认定我姐妹会喜欢南瓜?万一她们都稀罕冬瓜呢?”马武道:“冬瓜有毛,扎手,猪脑壳才喜欢。”俩人在床上撕打开了……
李事坐在露天茶棚喝茶打瞌睡,眼睛偷瞄过路行人。正午的太阳不大,但汗水迷眼,城墙边街道上走的人不多,街边地摊永远都是杂乱无章的。这条道是水西门通往涌金门的杂货街,各种小玩意儿在这里都可以买得到,摊主们以土城墙为依托,撑起许多布档子,伙计们都在为龙王会做准备,各家的摊位上摆了许多风筝之类的耍玩意儿。
护城河边的林荫道上的露天茶馆通风透气,斗长叶子的桌位不少,看客更多,看客们都斜着身子站在赌徒们身后,眼睛一边观看对面内伙子的比划、一边斜瞟赌桌上的牌局,右手拿着土窑劣质短嘴手茶壶,左手摁在暗马的背上,时不时嘴对嘴抿一口,喊一声丢了、挝起、拉到之类的屁话。
这些人,抱牌膀子兜底火吃水钱很有一套,一般的赌徒根本懂不起。马王爷回丰乐场,太和十排的徒子徒孙除了偷摸扒窃,押暗马行业悄然滋生,所谓暗马就是膀子客的马仔,布局之人买定一人为暗马参与赌牌,然后内伙子四方抱膀子,靠眼神手指传递信息给暗马,暗马得到信息,考虑该出什么牌才能控制局面。控制这种牌局,膀子客有许多门道,诀窍在于马王爷的独家迷香手法。有这玩意儿,再精明的赌徒都会迷糊,再好的牌运都会被破解,暗马往往一捆三。不是暗马,你就是一个空子,注定被人杀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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