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超强的竞争,两里水路的拉距争夺容不得水上勇士们一瞬间的松懈,所有人都憋足了一口气,奋力划桨,溅起的水花湿透衣裳。
转眼之间赛程去了十之六七,永昌号、潼源号的水手门的爆发力几乎同时到达一个节点,船行的速度明显大不如前,五条船的差距渐渐缩短。河面上的船行第一次出现一条并列线,这条并列线十数秒内奇迹般的保持着一线平衡。
两岸的呼声愈来愈高,锣鼓的节奏愈来愈激烈,人们对脚行号的期望越来越高。只在一个瞬间,潼源号的射势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脚行号就不负众望,脱颖而出,其余三船也同时超越了潼源号。
四只龙头的胸前翻起四朵白色的箭头花射向前方,河岸上的呼吁在这一刻竭斯底里。
这个时候的脚行号上突然传来何老五一声喊:“换位!”。话声一落,水手们左右一闪,手中桡片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船身微动,所有人口中的号子不停,节奏不变,几乎在两秒之内搞定这一大动作。
这一微妙的变化几乎无人发现,人们看见的只是脚行号水花一闪,速度缓了一缓,瞬间就落在了平行线的后面。但紧接着出现意想不到的一幕,脚行号周围的水雾突然浓厚起来,桡片起落的节奏突然加快,一条水花四溅的游龙穿透平行线,再次脱颖而出。
两岸欢声雷动,脚行加油的呼喊回荡山野,几乎压倒了所有的音响。
脚行号势不可挡,此时的速度赛过了早先最快的速度,猛然拉开距离,冲向终点。
杨铁山等人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为之一声喝彩,杨小山一跺脚,脱口而出道:“哇草!”张三爷扶着栏杆嘿嘿一笑,挠头道:“稀了奇了。”蒋黎宏道:“我还以为要四船并列。”杨铁山摇头道:“我最不看好的就是脚行号,意外意外,太意外!”
杨小山一屁股坐下道:“这一巴掌拍趴下所有劲敌,不用比了,后面谁还是对手,赵家脚行稳赢了。”李德林笑道:“不急不急,还没完呢。”
就在脚行号领先整整一条船身突破终点的时候,下游的另外五条船已经准备就位,东起银盛号、广德号、云连号、宝山号,龙启号。这一轮,郑良才的银盛号与杨小山的聚福号跟同鸣号和脚行号的关系是一样的,永昌号和龙启号也都属于永和,广德号、云连号、宝山号各执一旗。银盛号和龙启号又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福成和永和还有没有希望进入下一轮,就看这一轮的银盛号和龙启号如何发挥了。但是,在大多人的心里,期望值最高的却是于老爷的宝山号,于老爷在独坐山一带名气也不弱,他的水手就生长在涪河东岸的于家坝,也是涪江河摸爬滚打的‘水鬼’,实力很不一般。
炮声一响,人们不见了心目中的赵家船只,啦啦队的气势就弱了许多,喊声最高的自然变成了银盛和龙启,其次宝山,其余两条船几乎就没有人替他们加油助威。
水手们不管东家是谁,既然来参赛,拼的是自己的勇气和体力,这就跟个人的体魄有关了,郑良才和杨小山蛇鼠一窝,老板卖大烟,手下的混混有几个不抽烟?张三爷亦同,他们手下有身份爷和爪牙成天大吃大喝,身体虽被烟酒色掏空,健壮却也不压于一般的穷人。所以这一轮一开始仍旧是银盛和龙启领先,到了拼耐力的时候再次输给了宝山号。
这样一来,决赛的排名秩序脚行号又在中间。但是,第一的殊荣不是好挣的,要想争得龙头,这一轮不但要拔得头筹,同时还必须把鸭子抢到手,否则算不得第一。本来,抢鸭子在龙舟赛中不应该是参赛项目,而且不应该只有一只,但是今天的第一,只能是唯一,这个唯一不能让人轻易得了去,因为这场雨改了龙舟赛许多规矩,改写了一些参赛船只的发挥,这是不公平的,所以杨铁山又改了规矩,要想得第一,最先到终点还不行,还得抢到鸭子。鸭子就一只,抢不到鸭子,先到终点也没用。
鸭子在水中跟游鱼没有什么区别,游戏的第一规则是,参赛船只不能在中途替换水手,需要什么样的水中身手才能捉住大河中亡命逃窜的鸭子?
当然,每一条船都有他们预备的浪里高手,赵家脚行的实力众人早就看在眼里,泰兴号、宝山号要想在桡片上赛过这一帮力汉,希望渺茫。脚行号的脚夫子在水里还会这么厉害吗?不可能吧?但是,他们哪里知道,罗金狗是个可以摸着河底过河的人。
远处隐隐传来雷声,雨点儿恰在这时候来临,一点两点到密密斜织,顷刻之间大雨纷至。人海一阵慌乱,有准备的人纷纷戴上了斗笠或撑起了油纸伞,大多数没有雨具的人,观赏欲望也没有丝毫的动摇,都顶着大雨,伸长脖子,要看最后花落谁家。
船上的水手们衣衫透湿,每个人的脸上水珠乱滚,这无疑将对临场发挥造成相当的影响。脚行号上的人似乎早就商量好了,何老五喊了一声道:“金狗!换你了!”罗金狗应了一声,闪身上去从何老五手中接过舵把手,何老五则接过他的桡片,由李云丽替换刘大烟枪来掌旗帜领号子。
一声炮响,锣鼓齐鸣,三只龙船的速度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亡命往前窜,而是号子悠扬,四平八稳保持在一条线上,因为这一只鸭子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谁也不知道它会来自东岸还是西岸。不管它来自何处,鸭子不是木头,它一旦下水就是水中的王者,要想抓住它就得给水手一个最好的位置。
雨点扑面,视线模糊,各船上的水手们,手中的桡片跟着号子的节奏整齐划一。船儿慢悠悠划到中途,鼓声骤停,两岸的呼声偃旗息鼓,鸭子就要来了。
三只龙船缓缓划动,脚行号渐渐凸出平行线,水面上静得可以听见雨打河面和桡片入水的啵唧声。
雨越下越大,高台上的杨铁山举着油纸伞,突然拿起扩音器远远地喊了一声道:“放!”
一只白色的鸭子突然从上游东岸的人群中飞出来,穿过密织的雨柱游向河心,泰兴号、宝山号突然泛起一片水花,呈八字迅速向目标靠拢,而脚行号依旧缓缓而行,波澜不惊。
鸭子在流水中被缚住翅膀,谁离它近谁的希望就大,所以泰兴号、宝山号亡命扑向目标,很快将脚行号抛在身后十丈有余。泰兴宝山两船左右夹击,将鸭子围在河心,待双双靠近约丈余,两船的水手纷纷纵身下河扑腾开了。鸭子受惊,在七八个水手的围追堵截中左冲右突,几经逃窜不得成功,突然钻入水底离奇般的失去了踪迹。
就在此时,脚行号上的舵把手罗金狗似乎看准了鸭子的逃跑路线,一个倒插杨柳,悄无声息进入水中。号子手李云丽立刻上去握住舵把子一扳,众人桡片翻飞,脚行号迅速左拐靠向西岸。脚行号号子低沉急促,所有人动作一致,桡片一致,龙船箭一样向前窜出。
泰兴号、宝山号横在河心,都在为失去踪影的鸭子指手画脚、大呼小叫。脚行号从他们身边一晃而过,等他们发现异样再要扳舵划船去追赶时,脚行号已去得远了。
狡猾的鸭子躲过了泰兴、宝山号上水手们的围捕,突然从数丈开外的下游冒出来,顺着流水悠然自得地滑行。正当它偏着脑袋戏谑地向上游方向向它飘来的那帮家伙自鸣得意的时候,一只魔爪从水底下捉住了它的脚。
罗金狗突然冒出水面,高高举起手中的鸭子,而那只狡猾的鸭子嘎嘎的‘呼救’声立即被四面八方的锣鼓呐喊彻底掩埋。
……
话说永和公口自那日攒堂大会之后,哥老会不分帮派四处捉拿许二麻子和干滚龙。这二人恶名远播,又且是泛泛之辈,自那日逃出丰乐场之后,整日奔命于山间丛林,东躲西藏,食不果腹,苦不堪言。一日于首饰垭林子里路遇福成的小混混喷头和皮渣,喷头皮渣二人皆是十四五没出道的雏儿,经许二麻子干滚龙二人一番威逼利诱,四人臭味相投,结伴成同伙,流窜到县城附近昼伏夜行,靠偷摸扒窃,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龙舟大赛当日一早,四人乔装成告花子,想趁巡防营大部分出动、城中居民都举家外出的当口大捞一把。谁曾想,城中居民不但不是全家出动,反而是老少妇孺尽皆留在家里关起门来蒸包子过大端午,巡防营的留守兵勇更是从一早就开始在大街小巷到处转悠,就连衙门口看门的衙役都站在那里寸步不离,如临大敌。
四人不死心,围着县衙围墙转圈,趁四处无人的当口爬上后院围墙观察,最后发现,整个衙门的防守其实是外紧内松,县大堂大门紧闭,指定是没人的,礼房吏房户房刑房皆是如此,兵房工房承发三处门为虚掩,唯独处在角落里的银库站着两个佩刀拿枪的库丁,屋内也隐约有人做事。捕快房的门大大地敞开,进出的四个带刀捕快只在院内活动,眼睛时常关注着对面角落里的库房,偶尔还会到衙门门口去站立一会儿。
由此可见,衙门内至少有十五人,防守重点只有库房,巡防营的兵虽一直不曾进入衙门内,只在衙门附近的街道上转悠,但一旦有事,他们随时可以进入衙门。
许二麻子非常恼火,蒋黎宏卖股票,日进斗金,库房内的油水绝对不少,只要得手,说不一定就发了大财,可这种情形哪有他下手的机会。
但是,窃贼大多都是赌徒,作案的时候他们一要看机遇,二要赌运气的,第三才是施手段。许二麻子知道,库房里的银子不会一直都在,错过今天,银子搬家,今后恐怕再无这样大好的机会,他想要大白天偷库房,路线看好了,主意已经打定了,哪能说退就退,他要赌一把,赌院内的捕快和库房的库丁会不会午睡,只要他敢午睡,哪怕是迷瞪一会儿,他许二麻子就有本事把银库里的银子搬出来。
有道是是艺高人胆大,四人一经商议,只等午睡时间一到,许二麻子、干滚龙从衙门后院翻墙进去,喷头皮渣在正面放风,一旦出现意外,外面的打掩护,里面的趁机逃走。
主意打定,四人卷缩在巡防营右侧巷道里的屋檐下假寐,其形状就像快要饿死的叫花子在那儿奄奄一息。
行窃的机会是人创造的,可今天的机会连老天爷都帮忙创造。
次时交末,一阵雨点从两边房檐洒落下来,先还稀疏凌乱,渐渐就密织如梭,屋檐水点点滴滴,一会儿就湿透了街道,也把街上的行人尽皆赶回了屋里。一盏茶的功夫,唰唰唰的雨袭响从东边盖了过来,豆大的雨柱落地有声。雨一大,风就来,飘雨带着溅起的泥水打湿了阶沿,也湿透了许二麻子等人的褂子。此时,再会装的人都装不下去了,许二麻子第一个爬了起来。
皮渣喷头干滚龙相继起身,干滚龙裂开干裂的嘴唇吧嗒了几下,装出一副一十三的可怜相来伸出脏的不能再脏的爪子在头顶乱糟糟的毛发里使劲挠了几把,眼珠子无神地注视着从大街上跑回来巡防营兵勇和他们一路碾起的污水。
雨柱唰唰唰的击碎在黄泥路上,屋檐水哗哗地冲击街道,污水溅起老高,射进街边一道道满是刀痕的弯月型门槛上。一股潮湿的热浪袭来,不由得让人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街房各家的木板门几乎都在这一时间关闭,整条街道再难见到一个人影,就连巡防营和赵家脚行都半掩着房门,无声无息。大街上一下变得空旷起来,屋檐水和雨柱更加猛烈,污黄的积水泛着泡沫在大街上流动,汇聚到排水沟里,蔓延到巷道里来,向着低处流淌。
雨,就这样紧一阵缓一阵地下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街面上那一股暖气变得幽凉阴冷,风一吹,一股寒意袭来,让人又起一身鸡皮疙瘩。
夏日炎炎,难得遇到这样好睡的天气,故而,还未到午时,整条街就已进入了白日的梦乡。
是时候好出动了,许二麻子、干滚龙探出头,一声炸雷响起,暴雨倾盆而至,就在他俩一缩头之间,陡见县衙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群戴斗笠、披蓑衣的蒙面汉子。这群蒙面汉子人数众多,黑压压一大片,毫无声息,把衙门堵得死死的,守门的两个衙役业已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许二麻子等人惊出一身冷汗,吓得直往后缩。这摆的什么阵势?这帮人要干啥?难不成敢大白天敢公然抢劫衙门?如果是这样,不是反贼还会是什么?
蒙面汉子一行二十余人,将击昏的衙役往门内一拖,蜂拥而入,嘎吱一声关了门。进门后齐刷刷从蓑衣内拔出刀片子,虎视周遭。
院内唰唰的雨袭响和哗哗的屋檐水在冲击着地面,九户一堂尽皆房门虚掩,似若无人之境。
领头的蒙面汉子十分小心,确定公差们都已熟睡后,伸出四个指头往捕快房一招一指。
四个蒙面人立刻扔了斗笠,往捕快房左右一闪,靠墙后,两把刀伸出去顶着房门轻轻一推。
门开了,屋里地上铺了四张凉席,四名捕快正在那儿呼呼大睡。门外的四人松了一口气,脱下蓑衣,把钢刀往鞘内一插,轻轻跨进屋内,一人一个,啪啪啪啪几记重拳下去,四名捕快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屋内的得手,屋外的塞进两个死猪般的衙役,又有人递过备好的绳索,七手八脚将这一应差人反绑了双臂,离地二尺,吊于屋梁上一排,再解下六人的汗襟死死堵住他们的嘴。
搞定了捕快房,领头的举手一招,几十人留下十余人守住大门,其余五人一组散开,分别扑向各自择定的目标。
几道门被同时踹开,一阵惊呼呵斥掺杂着一阵刀剑搏击和惨叫声掩埋在暴雨声中,库房的守卫和做事的皆被刺死,然后,库房里的银两银票以及大小股票皆被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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