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爷离开丰乐场没几天,杨小山在水西门外陆续造了两排房子,又起了几个大坑,不日又收集了许多的麦草、毛竹,风风火火办起了造纸厂。
继他之后,张三爷在南门外也破土动工了,他的造纸厂规模较杨小山的大了一半不止。没几日,人们听说杨铁山进县衙做了代理知县,把买股票的大权彻底交给了商会理事戚子谦,他自己摊派租股都要接受戚子谦的监管。
代理知县?杨大人可是投票选出来的咨议局议员,干嘛要来做代理知县?这让丰乐场人无限迷惑,他是受了蒋黎宏的牵连被贬了还是川路公司的股票行情不看好了?是要推卸责任了还是税狠人那帮反贼让他害怕了?张三爷和杨小山当然不担心川路公司的股票行情不看好,赵子儒这个大股东还在前面顶着呢,在赵子儒的前面还有更多更大的股东顶着呢,修铁路不是儿戏,任何人都撼动不了路股的地位,杨铁山多半是要议员知县一把抓。
无论如何,丰乐场终于出了一个县官,对全县人来说是一件大好事,这位大老爷的脾气秉性和人格大家都清楚,他上台施政绝对和赵家紧密挂钩,不可能像蒋黎宏那般武毒愚蠢,至少不会强迫平民买股票。认购股是自由交易市场,谁谁谁谁谁,爱买不买,人家也没有强迫过谁买,至于强制性摊派租股,那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议员县官都左右不了。
杨小山证实了这个消息之后,放了手里的大事小事,亲自陪同老母梁大奶奶和姑姑杨秋红去成都接回了婶娘姚氏姚柳枝和堂妹杨穗。闻听知县太太‘七品诰命奶奶’回了丰乐场,杨家突然之间热闹非凡,前来拜访贺喜的富商绅士踏破了门槛。但令杨小山不喜的是,婶娘姚氏概不收礼,哪怕一根丝线、一根绣花针都不接受,而且在他家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水竹园自己老屋去了。
接连几天,姚柳枝都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每天早晚都要陪老娘到慈云庵烧香的,除此之外的其余时间就关起门来纺线织布打理家务,陪女儿杨穗读书做女红。
杨铁山上任第十天后,丰乐场来了一帮官差,贴了一通告示,告示曰:丰乐场名为乡场,但历任知县都积极开发,而今此处地势开阔,位于全县中心,云集商贾,码头众多,水陆交通较为便利,故今正式将其从原丰乐乡划出,与太平合并,更名太和,设立为太和镇。原镇长杨蒿为太平里长,原丰乐二里里长李德林接任太和镇镇长,特此告知。
告示一出,全城人议论纷纷,有的说,丰乐场这个名字本身就疯扯扯的,太和这个名字好,太和镇,多响亮!于是一日之间,人们便爱上了太和镇这个名字,很快就把丰乐场这个名字给遗忘了。
有人说,这地方本来就比县城地势宽,人口也比县城人口多很多,也比县城富有,为什么不把衙门也迁到太和来,改太和为县城呢?有人反对说,县城虽然连一条像样的街道都没有,更没有城郭,连修城墙都困难,但那里地势高,没有水患。而新起的太和镇终究是个河滩,年年发大水都要趟灾,更不适合做县城。要说迁移县城,为什么不迁到柳树沱?还有人说,我们买了那么多的股票修铁路都使得,为什么不把太和的城墙修一修?为什么就不修一条官道直上潼川府直下蓬溪呢?……
就在人们都集中到茶馆热议杨铁山的第二步要怎么做时,市面上又贴出一张告示,告示曰:本县人多地少,荒山野岭比比皆是,许多荒地需要开垦,然劳动力无所事事,整日里拉帮结派,喝茶生事,泛滥成灾。即日起,各乡镇务必关闭烟馆赌馆,成立劝业所,鼓励大户开荒栽桑养蚕,种棉纺线,安置闲杂人等就业务农。各地主山主要主动积极开垦,壮大产业,增值增收,不得以繁重的租赋限制佃户种植养殖。各巡防营官兵务必协助当地乡镇里督促规划,公正理事,务必让佃农户户有棉种,家家可养蚕,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暴虐手段横行为恶。
这一道告示一出,全县为之动容。首先是大户,首饰垭人栽桑养蚕的收益有目共睹,县大老爷出了这样的告示,等于是给所有人开辟了一条发财之路,要是还不开窍就蠢到家了,谁不想发财?于是,许多大户迫不及待开始顾短工、顾长工,忙乎开了。可是他们认为,蚕茧和棉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与其把开出来的地佃给佃户还不如自己来钟,种不了就把顾短工变成顾长工,反正佃出去租子的额度不好定,定轻了亏待自己,定重了,就犯了大老爷的条例。
李德林升任镇长仍然没舍得离开首饰垭,对于他来说,到太和驿承司去坐堂远没有就在首饰垭驿站坐堂来得清净,他上任第一件事就在黄果树下搭一张茶桌,凡是前来寻求帮助的佃户,他都及时派出手下人去跟大户周旋、磋商。
首饰垭群山环抱,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荒滩可以开垦,比如桃树园郑学泰拥有整座东霞山,除已经开采出来的土地之外,还有数百亩的林坪草滩,这些林子里的坪子面积大,土脚厚,开垦出来绝对是好地。但是令郑学泰作难的是,大树都生长在土厚的地方,要开荒,势必就是毁林造地,要砍掉很多大树,长茅草的石滩滩倒是无用,可开出来也是无用。不过,所谓百年育树,一棵树长大成才要用人的一辈子光阴来等待,它的价值哪里能跟种棉花栽桑树相提并论呢?
郑老爷是个很会算账的人,把郑二娃叫过来一声令下,伐林开荒!能开多少开多少!郑二娃是个聪明人,东家的意思他听得不是很懂,这么大一座山,能开多少就开多少的话,得是多大的工程?老爷舍得拿多少银子来请短工?这些姑且不论,花这么大的代价开出来的地给谁种?自己种吗?绝对不可能,大老爷可是把路堵死了的,佃出去收租可以,但收多少得大老爷说了算,再说,现任镇长可是李德林,郑家雷打不动的死对头。
郑学泰见郑二娃的样子,望望身边的的蛇氏道:“你们都莫张丞相看李丞相,有什么话就说。”蛇氏道:“莫看我,我不晓得。”郑二娃道:“二爸,依我说,就把二道梁子和水井湾那一片开出来就够了,开多了花销太大不说,自己也种不完,佃出去又不划算。”
杨秋红道:“二道梁子那一片起码也有三五十亩,加上水井湾,六十亩只多不少,自己种?二哥,你哪里是开荒,是在开玩笑。”
郑学泰道:“媳妇,现在是你哥哥做知县,机会难得,他的话不得不听,尽管开,能开多少就开多少。二娃,你放话出去,除了焦死人以外,任何人都可以到东霞山上开荒,谁开的归谁种,租子就按县衙的规矩定。但是,尽量避开我的大柏树,能不砍的就不砍,砍了就必须给我送到家里来,所有树桠柴草都得给我送回来。”
蛇氏一听就急了,愣着眼睛道:“你这是败家!”郑学泰愣回去道:“你懂什么?几棵树值几个钱?地值钱还是树值钱?你也不想想,杨大人一旦官做大了,调走了呢?这些地是不是都可以收回来?老子一个钱不出,多了这么多地,何乐而不为?”蛇氏道:“那也不能见树就砍呀,得砍多少树?”郑学泰道:“我不是说了吗?尽量避开我的大柏树。再说了,柏树枝丫少,不袭地,地中间有两棵树又怎么了?实在避不开的,砍就砍了,这段时间家里缺银子,卖了树正好可以补贴家用,你急什么急?”
蛇氏无语了,郑二娃却乐了,笑道:“二爸,这个办法好得很,就这么办!”杨秋红道:“既然想通了,干嘛要撇开焦死人呀,多一个人不是多一份力量吗?多一个人不就多开几亩地吗?开再多的地还不是帮我们开的?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些事,过去了就算了。”郑学泰道:“媳妇,我跟焦死人的过节轻易算不了!”杨秋红道:“那些事多半都是你们不对,哥哥在早就把这个是非断清楚了的,他上任了,你们还要继续吗?对门赵家的驼牛山更高更宽,要开垦的地方更多,焦死人好歹是郑家族人,难道你真要把他往赵家推?”郑学泰一双黄豆眼翻了翻,看看蛇氏,希望她也拿话来说。没想过到蛇氏偏偏不说话,脸上的神情明显已经站到了杨秋红一边。
郑二娃察言观色,笑道:“要我说也是这样。二爸,垭口上还有几亩荒滩,虽然没什么土脚,但是很平顺,也很向阳,开出来种棉花绝对错不了。我看不如把这一片交给他,他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算了,你看……?”郑学泰倒不会因为想要多几亩地就饶了焦死人,而是杨秋红现在的地位不比以往,一夫得道鸡犬升天,他可以不听任何人的,但不得不听杨秋红的,更不敢跟杨铁山拧着来。
如此,翠翠家在郑二娃的安排下又多了郑学泰垭口上的三亩草坪,加上她家房前房后可以栽桑的坟坪荒滩和租种多年的田地,焦死人一共租赁郑学泰的地不下十亩。只是这样一来,焦死人一家有得忙了,每天除了田里地里的庄稼以外,还得抽空上山开荒,许多时候一忙到半夜,走路都打瞌睡也有忙不完的事情。翠翠一个女娃都跟一个主要劳动力一样,加上家务,甚至远远超过焦死人的劳动量,金瓜自然也就逃脱不了焦死人的蹂躏了。十一二岁的娃经过长期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和严重的营养不良,金瓜不但干瘦矮小,而且愈发的尖嘴猴腮,形容跟郑良才越来越相近,而且还要丑陋一些。也许还是基因的缘故,十二岁的翠翠骨骼发育十分健全,虽然身上没肉,个头却跟焦死人相差无几了,把只小一岁的金瓜拉来跟她一比,整整矮了一个头还要多。
焦死人有时候也犯嘀咕,人言金瓜是郑学泰的种,难道是真的?金瓜长得不像自己,也不像魏氏,为什么偏偏像那个矮矬子?莫慌,不急,也许是家族血统造成的也说不一定。不过,就算传说是真的,金瓜也是我焦死人一碗糠一碗菜养大的,儿不嫌父丑,狗不嫌家贫,儿子不嫌弃老子,老子就不能听风就是雨,自己给自己扣一顶绿帽子。但这如果是真的,金瓜长大就一定是个狗德行。慢慢看吧,如果真是个狗德行,他就算白养他了,他焦死人就不能把翠翠这个好女娃便宜了矮矬子的儿子。
在许多时候,翠翠发觉了一个怪异现象,公公不再像以往一样准许金瓜叫自己翠翠了,必须叫姐姐,叫错一回挨一回打,而且不止一回当着外人说自己不是他家的童养媳,是他焦死人的女儿。外人不便说什么,翠翠心里却不明白童养媳和女儿有什么区别,长大不都是要嫁给金瓜为妻的吗?叫什么都一样,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自己就是一个童养媳,只不过公公不像别人一样糟蹋童养媳而已。
今年的雨水非常频繁,三亩稻田打了六十多斗黄谷,由于按租抽股,郑老爷没敢加收租子,不但没有按十二斗一亩收租,而且还减了两斗,也没敢用大斗。玉米收成也不错,除了交租还余下来半柜子,地里的红薯长得也好,进八月的时候,翠翠就开始挖红薯来搭配着糠皮麦麸和苕藤吃,不缺粮,但日子得精着过,万一明年又闹旱灾或者其它灾呢?再说,好不容易才刚刚把郑二娃家的五两银子还上,明年又是五两银子的印子债。
由于明年全县都要大面积栽桑树,首饰垭是桑苗发源地,所以数百亩的苗圃都被杨铁山委派给了李德林。林德林作为一镇之长,再不能像以往一样只顾着首饰垭了,他得一碗水端平。全镇分下来,首饰垭分得了一百亩苗圃,首饰垭再分下来,每户人也就三五分地。但是李德林硬是给了焦死人一亩地的照顾,原因是,焦死人是首饰垭最大的养蚕户,每一季蚕茧的产量最高,质量也最高,圃树苗,他也最尽心。
翠翠养的鸡长势很快,从两只小公鸡打鸣开始,全家人为此改变了作息时间,鸡歇而歇,鸡鸣而起,几个月过去,八只鸡个个精壮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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