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雄既然出现在这里,那肯定也是被这家人请来给逝者化妆的。这小子手很黑,不仅在火葬场各种明的暗的月入几万,平时还各种理由请假出来干私活,用十几分钟给尸体画个看起来夸张甚至是怪诞的妆容往往收费过千,从业不到两年已在市里买了套房子,还全款买了辆十多万的比亚迪SV,刚才陆新看到院外停的几辆车里有这小子车,就知道他也来了。跟这厮也不必讲什么客气,陆新一把推开马雄伸过来要揽他肩膀的手,说:“滚开。”意思是嫌他这双手刚给死者化过妆,然后和正在敲锣打鼓的三个人打招呼:“马阿姨、乔叔、宋伯伯。”
马阿姨名叫马鑫萍,今年刚刚四十出头,和丈夫乔拥军还有沾点亲戚的六十多岁老头宋炳共同组建了一支小型的丧葬乐队。夫妻俩性格和善,养育有两个子女,马鑫萍负责拉二胡,乔拥军负责敲锣打鼓,宋炳则吹唢呐。宋炳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身材干瘦,为人也很精干,十多年前就开了家名为阿炳丧葬行的店铺,从事卖棺材、收尸入殓丧葬一条龙服务,和陆文昌也算是老朋友了。这宋老头多才多艺,不仅唢呐吹得好,还会拉二胡吹笙,陆新曾听他闲时吹笙,从一个拳头大小的笙里吹出那苍凉、辽阔的音调,很是让人沉醉。
马乔宋三人也向陆新点头微笑,然后又各自低头专心奏哀乐。陆新回头看看父亲,见他正和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说话,中年男人是个光头,体格健硕,肚子高高鼓起,标准的肥头大耳的形象,他身穿厚厚的巧克力色夹克袄,一张原本看起来和气生财的脸现在也带着些哀荣,边听着陆文昌说话边点头,时不时地还抽一口烟。中年人身后站着两个八九岁的女孩儿,两双小眼睛都有些红肿,手臂上也和中年男人一样缠着黑纱,显然是逝者的丈夫和一双女儿。
来王家沟的路上陆文昌就向儿子介绍了这家人的大概情况,逝者白阿囡和丈夫王百发带着一双儿女在广东某市开猪肉档,七天前白阿囡突发心脏病去世,王百发就开着拉猪肉的面包车千里带着亡妻的尸体和两个女儿回到家乡,想给亡妻办场风风光光的大葬。
这种场合陆新已随父亲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可看着逝者的两个悲痛的年幼女儿,他心情还是有些低落。马雄则一贯的没心没肺,锲而不舍地把一只胖手搭在他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陆新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一边则在听旁边几个老人的议论:“百发这孩子好啊,孝顺,又能挣钱,可惜阿囡这女子没福啊,才三十多岁就走了。”“是啊,今天这丧事办的,百发父母死的时候也没这么大排场,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差不多都请来了,还每人只收两百块礼钱,多的他还给人家退了呢。”
一个老头听了不忿地说:“哼,那可比王百强那穷小子好多了,上次他爹死了,我和他家从没有过什么来往,他还请我,我送了两百他还嫌少呢,那是给老子办丧事吗?借着他爸的死捞笔钱去换他的房贷还差不多。”说罢忽然又想起什么,对旁边一个白发老太太说:“雷婶,阿囡和百发就是你介绍认识的,现在阿囡死了,你可要再抓紧给他张罗一个啊,百发这孩子这么爱老婆,谁嫁给他就是福气。”
听到这里,陆新对那中年男人王百发不由多了些好感。不一会儿就到了七点半,距离陆文昌依据逝者生辰八字推算出来的送葬吉时已不到十多分钟,陆新便从帆布包里取出道袍和道冠给父亲拿去换上,然后取出各种做法式的器物按规矩摆放好。
七点四十三分一到,穿着黄色道袍的陆文昌一脸严肃地走到供桌前,先向逝者的牌位鞠了一躬,然后低眉快速念道:“逝者中州市东星县王家沟女白阿囡,于二零一三年农历腊月初三,癸巳年甲子月甲戌日丁卯时,因心脏病发逝世……”接下来便是一段晦涩难懂的话,因为语速极快,外行人根本听不懂他在念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从古代就传下来的一套安息死者灵魂的咒语。
马雄在一群听得懵懂的人中间,向站在陆文昌旁边的陆新眨了眨眼,那意思是:瞧,你爹又在忽悠人了。
陆新也不想搭理他,只是认真看着父亲做法,念完安息咒,陆文昌将手中一摞纸钱洒向空中,嘴里仍不停地喃喃念着什么,然后大声说:“死者安魂,头七封棺。家人亲属请排好队,瞻仰亡者最后一面。”说完就有两个阿炳丧葬行的男子上前把棺盖打开,王百发和两个女儿还有几名亲属上前排队瞻仰遗容。
陆新看着王百发走到棺材前,看了躺在里面的妻子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倒是他身后的两个小女儿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一声声稚嫩的童声呼唤着:“妈妈,妈妈,你不要睡了,不要睡了,快起来。”令人闻之伤感。
陆新的眼睛不由有些湿润了,正在这时一旁的父亲忽然将手掌在他眼前一挥,他吓了一跳,瞪着父亲不知何意,却见父亲面色凝重地看着院子对面的池塘,他心中奇怪,也向那方向看去,夜色下只见那不大的池塘仿佛一面镜子,倒映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只是水面上似乎有一团五尺来高的白色朦胧光影,在湖面上飘飘荡荡,甚是诡异。他吃了一惊,眯着眼细看那光影,突然无比清晰地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有着人的身形,但虚幻朦胧像是水中倒影一样的物事,甚至还可见到她白纸一样的脸和五官轮廓,竟然就是此刻躺在棺材里的逝者白阿囡!
陆新受此惊吓,浑身毛发倒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紧伸手揉了揉眼,再看时,那张白纸一样的脸竟然已到了自己眼前,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条件反射往后退了几步,可他随即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穿过了供桌,上半身在桌面,下半身在桌下,抬眼再看,只见自己的身体仍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闭目低眉,似乎在为逝者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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