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方自四十年前,接了上代方丈灵禅大师的位置,便终身再未出过山门一步,这些年得以眼观天下,全耐当年朝中共事的几位知交好友。他身负奇才,心系社稷,偏又是个和尚,先帝在时,曾多次下诏令其还俗,他都以凡心不可起,痴欲不可生为由,而婉拒了。
数十年精研禅道,苦修受戒,兼之先帝多次褒奖,他早已是名闻天下的高僧大德,从前小小的灵泉寺,在他的主持之下,也一跃成为川中第一禅林。今上即位,虽不比先帝爷的看重,但也没人敢将他小瞧了去。
近几年,普方精力大减,寺中庶务早已交给了监寺师弟,素日里只顾着参习佛法,以期早日领悟大道,若非是出了二子这么个遭人厌恶的小家伙外,他满以为自己已然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了。
瞧着面前二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不由得闭上眼,眼不见为净,只当二子是个寻常香客,口中温声道:“过二日便是县试,怎么有空来老僧这里?老僧不是吩咐你,没事便不要常来吗?寺里清净了百年,可不许你招惹是非。”
二子没好气道:“小子好不容易回趟家,说来瞧瞧你老菩萨,却没得个好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吕洞宾是谁?老和尚不知道,但二子嘴里吐出来的没几句好话,普方听了,强忍着怒气,臭骂道:“你小子害人不浅,不知年堂堂国医,竟为你所欺,做下那等惨无人道之事,偏又在赖在我这处方外净地,哼,你要叫老僧给你好脸,你也得配才行。”
二子立时羞赧,适才他已听寺中的小和尚说起过,初一过了没两日,不知年便不知从那处寻摸来几具尸体,鼓动着虎子一起给解剖了。
初始时,此老还有些畏惧,每日入夜便到大雄宝殿打地铺,过了两日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居然亲自动手。这几日更甚,竟然从本郡招募了两个老仵作,来打下手,搅得寺中鸡飞狗跳。
虽一时之间,还无外人知晓,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只怕日后灵泉寺百年清名,便要因此而毁了,老和尚心忧此事,倒也没甚不对的。二子只好好言相劝道:“老菩萨,老神医乃是为天下计,他日亿兆后人必将感激你等的恩德。”
普方又何尝不知道这事乃为善举。但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谁不是道阻且长,有舍有得,焉知灵泉寺不会成为其中的舍弃之物?现下木已成舟,他可不敢去揪不知年的老虎须,只当自己做了好事,但首倡之人决不可饶,是以早已严令寺中僧侣,不可令二子再踏入灵泉寺半步。
没料到今日乃是净虚守山门,净虚乃二子拥趸,自然不会阻拦,当即便把气发到了他身上,呼了外边伺候的空林进来,口中严厉道:“净虚这个小滑头去哪儿了?叫他过来见我。”
空林答了声是,正要出去寻人,却被二子阻道:“老菩萨,不用唤人去了,山下观音殿事多且繁,小子已令净虚前去相助普修大师去了。”
普方闻言,当即一巴掌拍在竹制的茶几之上,“我灵泉寺中的和尚,什么时候要你小子来管了?谁给你的胆子?”
二子不慌不忙答道:“正是老菩萨给的嘞,去年咱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吗?”
二子接话接得迅速,老和尚话音刚落,他话头便起,噎得老和尚一时无语,只脸色铁青,随即道:“你不必再到老和尚这里来求心安,既然你已找了邓贵溪,想必已有了成算,安心考试便罢,老僧再申明一次,日后若非生死大事,便不要再上山来了。”
二子躬身称是,便退出了竹舍,刚一出门,却见不知年匆匆赶了过来,脸上喜气洋洋,一见到二子,便大声喊道:“哈哈,你小子来了,快来快来,同老朽去看看,这些个时候咱们的成果。”
里边普方听不知年话声粗鄙,大大咧咧,又不避人,只觉得牙疼头疼,全身的不舒服。
二子却万万不敢跟不知年去瞧什么珍贵成果,他自来最是胆小,从前看个鬼片便能吓得半夜不起身,无伴不如厕的惨状,忙推辞道:“小子不日便要参加县试了,如今去你老那里,冲撞了可不好。”
他脸色一阵惨白,显是被不知年适才的样子吓坏了。不知年见他不住的后退,哪还有瞧不出来的,只觉没趣,这小子说起大道理,比谁都精,但真应了事,却是个脓包,本来兴致颇高,一下便给浇灭了,当即不屑道:“也罢,你小子既然不愿,那咱们去老秃驴那儿,喝杯茶聊聊天儿,老朽给你说些稀奇事儿。”
二子见他那似笑非笑,寒意内敛的样子,忽然只觉冷汗如雨,两股打颤,啊的一声,立马跑开。到了大雄宝殿,只见五空正和两个小姑娘说话,忙整了整衣衫,细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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