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河脸上无异,只等二子答话道:“邓公说笑了,佛渡有缘人,周世兄身负大任,他日当为民请命,为君分忧才是,小子焉敢将之诓骗了去?”
“那你意欲何为?”
邓贵溪今日初见二子,兴致不小。回想起近日有关二子的传闻,有人说他慈悲为怀,也有人说他贪婪好利,有人说他不学无术,也有人说他博文好记,孰是孰非他没曾见过,倒没擅下定论。今日只在这酒桌上,倒是稍稍见识了一番。
古来便有酒桌上见人品的评论之法,虽在无意之间,但邓贵溪也可约莫揣测出,这小子确实不通文墨,经纶平庸。但真要说他粗鄙寡陋,那又不能了。只见他酒桌上,强忍着不适,仍自谈笑风生,彬彬有礼,时不时发二三言,话虽粗糙,却很有见地。这样的人才,或许也只有普方之辈能教得出来吧。
二子听邓贵溪一脸不置信的样子,手中酒杯一放,佯装好胜道:“邓公与老师若是不信,咱们便打个赌可成?”
二老点点头称是,他们如今这个年纪,打赌怡情还是很有乐趣的。
二子只道:“学生若是有法子,令周世兄转了性子,老师为我观音殿写一块匾可好?”
周清河尚自忖度,邓贵溪已替他答了话,“反掌之事如何不可?”
二子又续道:“那么邓公也得为小子办一事才行。”
这次邓贵溪迟疑,周清河又反过来答话,“邓公乃是前辈,只要你事不为难,自是无虞的。”二子听他二人答得爽快,心下叫好,正要饮上一杯,却见邓贵溪摆摆手道:“且慢,你若是不能做到,又该当如何?”
二子只做无赖,一摊手瘪瘪嘴道:“任凭二老处置,反正小子身无长物,也舍不了什么去。”
邓贵溪二人见状,皆是指面笑骂。
二子正了正身子,摇头晃脑愈加自得,口气很是爽利道:“其实周世兄本性纯良,文采出众,不过是性子太迂罢了。若是要教他经义,那自是须得二位国士出手,但若改他几个小毛病,区区不才,或可一试。”
“如何试之?”
“这法子嘛,说来容易,其实甚难,说来甚难,其实也容易。人生天地间,不可避免便带有无数习性,因是长年累月惯性如此,无知者便称之为天性使然。小子所要做的,即是改变这种天性,而改变天性,无非是三个手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束之以法。至于其中详尽之处,则非短时间可说透的。”
周清河听他话中没甚新意,却也赞了一声,“但愿你这法子能行之有效,他日观音殿名垂西南,也不枉今日百十个汉子建造之苦了。”
二子谢过,随即道:“学生这观音殿假托佛寺之名,实乃规劝教化之所。其中主大殿共四座,长生殿曰礼信,慈善堂曰博爱,道德院曰规矩,弘法部曰菩提道果,凡此四中乃小子所发宏愿。不为修来世,但求一心安。”
邓贵溪脸色始终挂着笑意,心下却越发琢磨不透二子此人,他虽饮着酒,但一双眼炯炯有神,随口跟着赞了句,“大善大善,李公子有此心,此后观音殿薪火相传,福报不尽。”
二子欠了欠身,自谦道:“邓公谬赞了,小子比不得老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学生有心,愿以此身学老师。”最后这一句话则是对周清河说的。
他自来醉酒后,虽能保证神思不乱,但因酒精作用,却会激发他内心里的不安分,酒气萦绕,说起话来也就不免大大咧咧,以致夸夸其谈,招人反感了。但今日,或许是这话气度恢弘,不由得周清河、邓贵溪二人对视一眼,只见一人脸上通红,如似羞愧汗颜,一人神情大慰,显是正中下怀。
周清河举起酒杯,满面红光道:“此言深得我心,当浮一大白。”
他暗暗回首平生,不正是如此吗?曾为天子客,则心忧亿兆之民,为民请命虽死不悔,如今风霜残年,国家有事,便又义不容辞决绝而上。嘿嘿,没想到临走前,又碰见个知己,真是老天爷厚待了。
另一者,邓贵溪自觉惭愧。他当年直言进谏,惹了今上厌恶,招致终身不得录用,一身才干不曾施展,独子也因此夭折,难免便有些愤世嫉俗,虽不至嫉恶如仇,但比之周清河能屈能伸,终究有所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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