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和李达天等待的机会很快就来了,而且非常合适。
乔郓城有一天晚上经过武松的家,下意识地朝这边望了望。他看到两个人正从武松家出来,有点鬼鬼祟祟的。他看不清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便悄悄地跟上去。走到有光亮的地方,乔郓城努力看清了那两个人的脸,不禁吓了一跳,这不是北山的两个贼人吗?他们怎么会从武松家出来?
武松送走陈老大陈老三之后,有些忐忑不安。北山两兄弟是专门来给武松送野兔野猪的。上次在北山遇到武松,三兄弟被武松的武功和为人所折服,他们尊武松为大哥,表示过一段时间一定去拜访武松。后来他们也多多少少听到关于武松的事情,但是他们不信。为了不给武松添麻烦,两兄弟特意选择晚上去武松家。武松很感动,热情款待了北山两兄弟,喝了一场大酒。两兄弟也问起打虎的事情,武松不愿意多说,只是不停地喝酒。
陈老大:“大哥,有啥难处尽管说,我们三兄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武松端起酒碗:“我敬两位兄弟!武松没有难处!干了!”
陈老三:“大哥,干脆入伙吧,你做我们的老大。我们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得很!”
这句话勾起了武松的回忆,在梁山泊胡吃海喝的日子像电影镜头一样掠过武松的脑海。武松长长的叹了一声,双手捂住脸,兀自摇头。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
陈老三弱弱地:“大哥,小弟说错了吗?”
武松喝了一大口酒,有些醉意的样子:“兄弟,你没说错。可武松现在是衙门里的捕快,是衙门里的人了啊-----”
两兄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尴尬地又互相看了一眼。武松呆呆地看着碗。这时候潘金莲从里屋出来,替他们斟酒。
潘金莲轻声地:“两位兄弟,喝完了这碗酒,就回山上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乔郓城敏锐地意识到机会来了。他悄悄地跟着,心里有些紧张。他在考虑怎么办,要不要抓他们?突然,他发现自己跟丢了,那两个人不见了。他把刀抽出来,四下寻望。此时已经是子时,大街上早就没人了。乔郓城心想,如果那两个人跑了,就没有证据证明武松跟北山贼人勾结,口说无凭啊。一把刀无声地架在了乔郓城的脖子上,他惊出一身冷汗,刚要喊叫,嘴巴就被捂住了,随即又被踢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老大低声地:“出声就砍你的脑袋!”
一股热腾腾的尿液湿透了乔郓城的裤裆。
陈老大:“为啥跟着我们?”
乔郓城吓得说不出话来。
陈老三:“大哥,做了他,免得麻烦!”
乔郓城赶紧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陈老大:“你是官府的人?”
乔郓城摇头不止:“不是不是----”
陈老三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老子认得你!你是官府的狗!”
陈老大拔出刀,杀机毕现。
陈老三:“大哥,我来吧!”
他抓住乔郓城的头发,刀对着他的胸口,正要捅进去。却不料武松赶来了。
武松:“壮士且慢!”
两兄弟一愣,不知道武松何意。
绝境中的乔郓城大声地:“武都头救我!”
情急之下,乔郓城居然喊出了“武都头”。武松本来并不想救乔郓城,觉得让两兄弟把他杀了也是一件好事,自己也安全了。但是他又觉得这不是英雄所为。所以,在陈老三举刀的那一刻,武松出来了。
武松有些夸张地冲着两兄弟:“你们是何人?”
武松背对着乔郓城,给两兄弟使眼色,让他们快走。两兄弟终于明白武松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黑夜之中。武松假装追了几步,然后大步走回来,扶起乔郓城。
武松:“伤到哪里了?”
乔郓城在黑暗中看着武松:“多谢武大哥。”
武松也看着乔郓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拍了拍乔郓城的肩膀,稍微用了一下力。乔郓城感到了武松的力量,却不敢吭一声。
第二天一大早,乔郓城就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向李达天做了报告。李达天喜出望外,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李达天:“你确定那两个人就是北山贼人?”
乔郓城:“千真万确,大人。我见过他们。”
他说着,摸了摸脖子。死里逃生令他心有余悸。
李达天兴奋地来回踱步:“他们去武松家到底想干什么呢?”
李达天当即就去了西门庆府上,通报了这个情况。
西门庆狂笑几声:“先抓起来,投进大牢!”
李达天:“本官也这么想。可是万一武松不承认私通贼人呢?毕竟只有乔郓城看到,没有别的证据啊!”
西门庆:“需要别的证据吗?”
李达天有些犹豫不决。
西门庆:“李大人,你不是说,你拿住了武松的命门吗?怎么还这么怕他?”
李达天:“我只是想拿得更稳妥,不想闹出什么事情来。现在国泰民安,人心思稳,本官必须顾全大局。”
西门庆盯着他。
李达天:“朝廷为什么要秘Mi处决宋江卢俊义?就是担心激起民变。毕竟梁山泊贼人众多,虽说已经作鸟兽散,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难保他们不会啸聚山林,大动干戈。那时节,你我可担不起这个破坏安稳的责任啊!”
西门庆忽然笑了笑:“李大人,有时候你的胆子太小。”
李达天喝了一口茶:“武松的名气甚至比宋江卢俊义还大。我们把他关进大牢,这个要是传出去,真是非同小可啊。别说梁山泊,就是他二龙山那些喽啰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贼人就是贼人。大官人,你以为如何?”
西门庆沉下脸:“我不管这些。先把武松关进大牢,至少十天半月!李大人,这是我最后的意思!”
好几天过去了,武松见没什么动静,心里稍微安定下来。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后悔。他觉得那天晚上还是应该让两兄弟把乔郓城杀了,免得生出后患。陈氏兄弟来送东西是义气,武松也不可能拒之门外。如果胆小到不敢开门,无论如何武松是做不到的,毕竟他知道自己曾经跟陈氏兄弟基本上是一样的人。
澄清报告说明会继续在进行,还有三场就结束了,武松早就筋疲力尽了,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他认为,完成了这个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他可以继续做捕快,还可以好好照顾潘金莲母子。
做完最后一场说明会之后,武松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买了一点熟牛肉,拖着沉重却有点急促的步子回到家中。潘金莲抱住他伤心地哭起来。武松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笑,努力安慰她:
“没啥,做完了,我好好的。”
潘金莲哭着:“阿武,你受委屈了----”
武松笑笑:“没啥,就是不做打虎武松了嘛-----”
武松夫妻一起吃饭。武松左手抱着武十八,右手端酒碗。潘金莲深情地看着父子俩。
武松:“武十八,武十八,长大学不学武艺啊?”
武十八长得很健壮,但是眉眼却像潘金莲。
武松:“来,喝口酒。”
武松真的要给儿子喝酒。潘金莲赶紧阻止他。
武松笑笑:“没事儿,喝口酒嘛-----”
潘金莲:“不行,儿子这么小----”
这种温馨的时刻被打断了。李达天带着乔郓城等人来到了武松家。李达天神情严肃,乔郓城虽然略低着头,但看得出他有些幸灾乐祸,且很得意。武松预感到事情不妙。
李达天:“大胆武松!你私通北山贼人,该当何罪?”
武松看了看李达天,又看看乔郓城,脸色有些难看。他让潘金莲把儿子抱进里屋去。
武松:“李大人,我没有。”
李达天:“还敢狡辩!”
武松:“谁看见了?”
乔郓城面无表情:“我看见了。”
武松的头快炸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事绝对不能承认,否则一切都完了。
武松:“你看见了?我还看见你跟北山贼人在一起哩!”
乔郓城一惊,不敢往下说了,因为再说下去就会说出武松救他的事情,而这个事情他没有向李达天汇报,他只说他准备缉拿贼人,但是势单力薄,让贼人逃脱了。
乔郓城:“你胡说!你胡说!”
武松:“请李大人为武松做主!”
李达天明白这件事没有充分的证据,光凭乔郓城一人指控是很难做成铁案的。他的目的现在只是拿掉武松的捕快身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李达天:“武松,本官怎么替你做主?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两个北山贼人从你家出来!”
武松一口咬定:“没有!绝对没有!”
武松做过都头,知道证据的重要性。如果他们有别的证人,一定会叫来当面对质。现在看来他们没有别的证人,除了乔郓城。他断定乔郓城没有说出他被救的事。
李达天:“武松,本官希望你没有私通北山贼人。跟我回衙门去说清楚吧。”
毕竟北山陈氏兄弟确实来过,武松心里还是不免有点心虚。所以他同意去衙门说清楚。但是潘金莲出来劝阻他不要去衙门,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清楚。武松让她放心,他去说清楚就回来。武松之所以答应去衙门,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愿意让潘金莲看到他不那么英雄的一面。他准备去了衙门之后,向李达天赌咒发誓没有私通贼人,并且恳求李达天放他一马。这样的举动他当然不想让潘金莲看到。归根结底,武松是为潘金莲母子着想。
李达天见武松答应了,便和颜悦色地对潘金莲说:“小潘,你放心,本官不会为难武松的,也不会为难你和小武松的。”
李达天意味深长地对潘金莲笑笑,然后带着武松走了。这话武松听到了,所以他就没有再说什么。潘金莲目送他们出门,忽然感到一阵孤独和不安。她抱起武十八,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当衙门大牢的门关上那一刻,李达天宣布武松已经不是捕快了,也就是说武松被衙门除名了。
武松愣住了:“我、我不是捕快了?”
李达天点点头。
武松:“武松冤枉!李大人,武松冤枉!”
李达天:“武松,你要好好配合官府的调查。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把你请到这里来的。”
李达天走了。武松看着坚固的牢房,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在孟州他坐过牢,但那个时候他年轻,孤身一人,什么都不怕,只凭拳头混社会找饭吃。可是现在他有老婆有儿子了,自己被关押在牢里,如何是好?而且,捕快的差事也丢了,就算出去了,又该怎么办?武松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打出去!带着老婆儿子远走他乡!可是能够去哪里?不可能去找宋江卢俊义,好朋友杨志已经病死了,鲁智深也坐化了,梁山兄弟死伤大半,至今还活着的也早就不知去向了。武松望着牢顶,躁动的血性慢慢冷却下来。他靠着墙,蹲下来,看着紧锁的牢门。
鲁秀才一个人在喝闷酒。这段时间他被迫去听了几十场澄清报告说明会,他的神思已经有些恍惚了。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武松是被迫的,是在瞎讲,甚至是嘲讽调侃。可是后来武松一次比一次讲得生动流畅,一次比一次讲得有逻辑,鲁秀才开始相信武松的讲述了,毕竟自己并没有亲眼看到武松打虎,所有关于武松打虎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的。虽然鲁秀才认为清河县应该有一位英雄,但现在看来武松并不是合适的人选。想到这里,鲁秀才不禁悲从中来,也感到迷茫失措。
第二天上午,鲁秀才走进清河县衙门,找到李达天,要求修改县志。李达天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鲁秀才:“我要修改武松打虎。”
李达天真是喜出望外了。他立即叫人把乔郓城找来。
李达天:“鲁秀才德高望重,从今天起,他的书馆可以招收学童了。”
乔郓城:“是,李大人。”
李达天:“鲁秀才修改县志这件事要让清河百姓知晓,越快越好,立刻去办。”
乔郓城:“是,李大人。”
李达天:“乔都头,给鲁秀才道个歉吧。”
乔郓城立刻明白了:“鲁秀才,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鲁秀才几乎被感动了:“乔都头也是秉公执法,老朽无怨。”
乔郓城走了之后,鲁秀才开始磨墨。
鲁秀才:“李大人,老朽不是为了书馆才修改县志的。”
李达天哦了一声。
鲁秀才:“武松欺世盗名,贻笑大方。老朽有责任修正从前荒谬文字,以正视听,方不负圣人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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