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马思远的消息了,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也不知道他在酒店住得习不习惯。有一天晚上,我买了一些卤菜,带着一瓶好酒,去了他住的酒店。
没想到我在那里碰到了王涵。
王涵礼貌而矜持地:“崔总,你好。”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马思远就大声地问我带了什么好酒。我把酒递给他。
马思远:“不错!是我喜欢的酒!”
王涵已经不是在我的公司做主管的王涵了。她现在是一副名导演的派头了,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发型也变了,看上去成熟有魅力,很有故事的样子。
王涵似笑非笑:“崔总不见老啊,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我吐出浓浓的烟雾:“做了名导更会说话了。”
马思远:“卧槽老崔!你这个酒是假酒!”
我“啊”了一声。
王涵:“老马,崔总,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王涵走的时候,马思远没有站起来。
我拿起酒瓶:“假酒?不会吧?”
马思远:“开玩笑的,酒很正宗。”
我有些歉意地:“我该先打电话。”
马思远:“你不来她也要走。”
老马的表情很正常,我看不出什么来,也不想多问。
“酒店住着还习惯吧?”
马思远:“王涵现在北京混。她专程来重庆是想说,她不能跟我结婚。”
我心如止水地听着,把卤菜展开,找来两个杯子,倒上了酒。
马思远:“她说,她爱上了央视的一个摄像兼制片人,姓邱。她说她跟老邱有生死之交。”
我说:“你为她离了婚。”
马思远:“离婚不是生死。”
我说:“我浅薄了。”
马思远:“她和老邱正在筹备拍一部大型纪录片《话说俺黄河》。投资几个亿。”
马思远说“话说俺黄河”这五个字的时候用的是河南方言。我差点笑出声来了。但是马思远没有表情,甚至有些悲伤。
马思远:“她现在玩得很大。”
我问:“那个老邱你们是不是合作过?”
马思远:“是。我跟他还是朋友。”
我听马思远谈起过老邱,对他颇为欣赏。
马思远:“爱就是慈悲。让她去吧。”
我低头看着卤菜。我不知道老马此刻的表情,我不愿意抬头看他。
马思远:“我真的很爱王涵。”
我不能一直看卤菜。我端起杯子:“大师。”
我们碰了一下。马思远把半杯酒一饮而尽。
我笑笑:“大师,这种酒不能这样喝的。”
马思远:“人生的酒爱怎么喝就怎么喝。我不后悔。至少我为爱做过点什么。”
我想起了陆无双。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我不是杜甫》我没有做,邹老板后来找过我,说那天喝多了,愿意继续合作。我说我没有兴趣了,以后再说吧。人到了这个年纪,我就不愿意看别人的脸色了。
马思远:“你走神了。”
我说:“有点儿。”
马思远笑笑:“是不是想起了你跟王涵的事?”
我说:“不是。”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王涵发来的信息:我很爱老马,但是我不能嫁给他。帮我劝劝他,谢谢。我回复王涵:他很好,不用担心。
发完信息,我就把王涵删除了。
马思远:“老崔,我真不介意。”
我说:“真不是。”
马思远喝了一口酒:“男人只有在射了精之后才会思考问题。”
我笑笑,不置可否。
马思远:“这酒不错。你别喝了,给我留着。”
我说:“我那里还有,改天给你拿两瓶过来。”
马思远:“我可能不住这里了。我也许要回到索尔薇格那里去。你读过易卜生的《培尔-金特》吗?”
我说没有读过。马思远说培尔-金特是一个浪荡子,但不是坏人。他爱索尔薇格,但是见了别的女人他也不要命的追逐。他四处漂泊,却要求索尔薇格永远等着他。当他在外面浪荡够了之后回到故乡,索尔薇格还在等她,没有辜负她的诺言。金特在索尔薇格忠贞不渝的爱情中,得到了拯救。
我当然知道马思远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想像培尔-金特那样漂泊浪荡,阅尽天下美色。精疲力竭之后回到故乡,还有一个美丽圣洁的女人在等他。这个女人就是男人最后最温馨的港湾。但是女人怎么想呢?这个我不知道。
星期五下午,我坐在办公室打电话,陆无双发来信息,问我晚上想吃什么,她下班之后去菜市场买。我知道菜市场就在她居住的小区旁边,但是我不愿意她太累,就说晚上出去吃。她就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做的菜不好吃?我赶紧说我最喜欢你做的菜,我是怕你累了,那我们就回家吃。在不知不觉中,我和陆无双都把她住的地方叫做家。
我在沙发上半躺着,翻着一本闲书。我看见陆无双在狭小的厨房忙碌着,一会儿择菜,一会儿切肉。陆无双说,周末她有足够的时间做菜,不让我插手。我突然想起两句诗,好像是白居易写的: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我一下子坐起来,揉了揉湿润的眼睛,走到厨房,轻轻从后面抱住她,吻着她的头发。
陆无双轻声地:“老头儿,怎么啦?”
我没有说话,我只想抓住这个注定会消失的瞬间。
吃完饭,我准备去洗碗。
陆无双:“崔总,等一下。”
她走过来帮我系上围裙。
我问她,我像不像一个宅男?陆无双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像宅老头儿。
我洗碗的时候接到李峰的电话,喊我去杜四娘那里喝酒。我问陆无双愿不愿意去?陆无双说要长胖啦。我说少吃一点嘛。
一个小时之后,我和陆无双到了那里。李峰已经点好了菜。我以前跟李峰简单讲过陆无双,所以不需要更多的介绍。李峰很礼貌地请陆无双入座。陆无双等我坐下之后才坐下。
李峰笑笑:“老崔,你的眼睛不大对头呃。”
我明知故问似的“啊”了一声。
李峰:“小陆,我跟崔总认识快三十年了,从来不知道他还会用如此温柔的眼光看人。”
陆无双笑了笑,又看看我,正要说话,她的手机响了。我知道这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每个周末晚上,她妈妈都要跟女儿视频,这是惯例。陆无双到一旁去视频了。
我说:“我们吃。她晚上吃得很少。”
李峰:“老崔,我想结婚。我还是想结婚。”
我们默默地碰杯。
李峰:“我昨天才从苏州回来。我有点累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李峰曾经说过张佩芝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他非常想跟她结婚。可是张佩芝虽然也同样爱他,但是她不可能离婚。她从小在苏州长大,父母兄弟姐妹同学亲戚都在苏州,儿子将来大学毕业也肯定回苏州,她不可能千里迢迢地嫁到重庆来,尽管重庆有她最爱的男人。
李峰:“我专程为了她去过苏州二十一次,我有点跑不动了。”
我说:“是沈茹芸让你跑不动了吧?”
李峰想了想:“没有,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我喝酒。听李峰说过,沈茹芸在二胡事业上春风得意,老公也很能挣钱,儿子天资出众,据说很快就要去斯坦福大学留学。她也不想离婚,但是她又说非常爱李峰。
我说:“沈茹芸愿意跟你结婚吗?”
李峰:“就算她愿意,我也不想娶她。我只想娶张佩芝。”
我只好喝酒。
李峰:“但是我觉得最近我有点喜欢小沈了。她有一个做法让我很感动。”
李峰把自己的大学毕业的论文手稿给她看。没想到小沈把这篇论文打印出来,装订成册,仔细认真地阅读,还做了心得笔记。
我说:“细节很生动,感人肺腑。”
李峰猛地喝了大半瓶啤酒,长叹一声。
李峰:“在我去苏州的这几天,她说由于太思念我,居然在半夜给我发信息,被他老公发现了。”
“卧槽!”
李峰:“两口子大吵一架。小沈临危不惧,坚贞不屈,一口咬定只是精神出轨,并且对天发誓。他老公半信半疑,再加上我在苏州忙着,根本没时间回信息。他老公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见我没有回复,料定奸情不存在,这件事才化险为夷。”
我笑笑:“你应该把这些故事写成小说,很悬疑的。”
李峰:“有没有人看?”
我说:“苏州重庆:惊魂十八小时。结尾是什么?”
李峰喝了一口酒:“两个小时之前,小沈给我打电话,说他老公还是很在乎她,很爱她。她觉得我们这样下去不好,一点出路都没有。所以她决定离开我,做一个贤妻良母。”
我无话可说。
李峰:“我表示尊重她的决定。二胡时代结束了。喝酒。”
我们默默地碰杯。
李峰毫无表情地:“苏州时代也快要结束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还在不远处视频的陆无双。
李峰:“我不能无休止且毫无希望地在重庆苏州一线奔跑。”
我觉得李峰“奔跑”这个词用得生动形象。
这个时候,杜四娘端着一盘蒜泥黄瓜走出来,她朝李峰这边看。李峰也在看她,对她笑了笑,是那种暧昧不清的笑。然后,杜四娘走过来,认真地说这顿酒她请了。我连忙说这不行。
李峰:“让四娘请吧。”
我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我都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李峰再也不说大屁股了,而改称杜四娘或者四娘。既然这样,我以后也不要再说大屁股了。本来我也认为那样指称别人不厚道。
我和陆无双决定步行回家。
我说:“你只吃了一点点折耳根。”
陆无双点点头。
我说:“你好像不大开心。”
陆无双牵住我的手,把头靠在我肩上。
我问:“怎么啦?“
陆无双走了一段路,轻声地:“我妈要我回湖南。”
我握紧了她的手。
陆无双:“每个星期她都要我回湖南。”
我的脑海里想象出她妈妈跳楼的情景,然后一句诗跳出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路边的霓虹灯毫无意义地闪烁着。
陆无双:“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
我说:“我还没去过湖南。我想去看一看。”
陆无双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我知道她希望我去湖南,但是她不敢让我去她家。
我问:“折耳根好吃吗?”
陆无双:“我妈好像知道了什么------刚才我看她的眼睛都是肿的,一看就是哭的-----”
我说:“公司最近也没什么事儿,你回家看看吧。”
陆无双:“再说吧。其实,我不想回湖南。”
陆无双说过,要不是父母在,她是不想回湖南的。她对湖南没有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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