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山坡布满了歪脖子枣树,枣树材质坚韧,最是用来制作家什的上好木材,却也并不名贵,比不得楠木红木,且生长周期长,长了十来年的枣树打不了一张饭桌,两把小凳,故而寻常家庭也懒得用。
春已来了些时日,满坡的枣花从碧绿的枣叶中探出白嫩的脸,瞅一眼四周,寂静得很,就哗然一声,放鸭子一般随着山风四处飘散。
山坡无他人,山风清清爽爽地吹。十二岁的少年很惬意地眯缝着猪肚眼,躺在斜坡上,左腿架在右腿上,双手合抱枕着后脑勺,嘴角含着一根小竹笋,不咀嚼,哈喇子倒是一长一短地拉,抽风似的。
少年就是二楞子铁心歌,有着一双永远睡不醒睁不开的猪肚眼,相貌本就平庸,配上这双脓肿眼,任谁看到都想狠狠揍一把。
二愣子睡不醒,大白天挨着草坡就睡。二愣子不是在睡觉,二愣子是在做白日梦。
猛可地一声春雷,接着是一张干柴一般的瘦巴巴的老脸凑将过来,慌得二愣子一个激灵,使劲眨巴眼皮,总算睁开眼线,透出两颗浑浊的眼珠,懵懂看将过去。
却是一个衣衫邋遢的老道,似笑非笑地望着二愣子。
“仙人?”二愣子一惊一乍,亦喜亦忧,摇头如风中枣花,“不像呀,仙人没这般品相。”
“品相?”干瘦老道抖抖衣袖,敛去脸上阴笑,也就一瞬,气息陡然一变,肃穆沉静,干瘦身材旋即渊渟岳峙一般,一股巨大的威压逼退四周空气。
“有品相才叫仙人?呵,这般说法倒是有趣,老道喜欢。”老道说喜欢,脸上却没一点欢喜的神态。
“你这般倒有三分仙人模样。”二愣子撇着嘴,上下打量老道,又重重点头,伸出四根手指。
“三分仙人模样,你却伸出四根手指。莫非你分不清三四?”老道好奇。
“不是,意思是不三不四。”二愣子口无遮拦,口直心快。
老道一怔,脸色不好看,那股气息也不知怎的,一下就泄了许多。“算了,不跟你一个二愣子计较。”老道挥手,抬脚,想着离开。
“咦,你也知晓我叫二愣子?”二愣子眼珠子突出一点,眼皮睁大了一线。
“还真叫二愣子。”老道好想笑。
“枣子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假包换的二愣子。”二愣子冲下巴点大拇指。
“二愣子,你方才在做白日梦?”老道之前喊了十多声,二愣子愣是没醒,才迫不得已使出春雷一吼。
“有梦才有追求,敢于一直梦下去,梦想就会实现。”二愣子翻眼望向长空,空中有数点白云,云在空中漫步。
话才落,白云覆手为雨,几点豆大的雨雹砸下来,二愣子的头发被砸得凌乱。
“看看,你得罪老天爷啰。”老道摇头,不再理会二愣子,迈出一步,步子不大,却在丈外,那污渍邋遢的青灰道袍软绵绵的飘动,好像飘在青草尖上。
瞅着老道飘然而去,二愣子歪着脑壳板着指头道:“三、四,不三不四,不四不三,嗯,好像多了一分仙气。”
老道走了没多久,一声牛哞自山坡侧面传来,滚圆结实如小牛犊一般的牛四骑着一头大黑牛慢悠悠地爬上来。
“二愣子,你打败了牛大、牛二、牛三,我牛四不服。”牛四自大黑牛背上跳起,冲出两拳,抡向二愣子。
牛四力气不小,身材比二愣子高大许多,那两拳打出也是虎虎风声,若是打实了,怕是要将二愣子打下长长的青草山坡。
二愣子似乎没瞧见牛四,手指头依旧在比划:“不三不四,不四不三,到底是不三不四还是不四不三……”
眼见着牛四的牛蹄一般的拳头冲到脑壳顶上,二愣子才缓缓抬头,猪肚眼里闪过一丝青光,脚底忽地一滑,却是到了三尺外,堪堪避过牛四的拳风。
牛四拳头用老,全身的力气就此倾斜,灌注在双拳之中,嘭的一声响,双拳砸进土坡里,嘎吱刺溜不绝于耳,一头扎进草丛,双脚在空中乱蹬,啪——
二愣子嘴唇吸气,好冷好痛的感觉。
咦——轻哧一息,远处的老道微眯眼皮,嘴角跳动几下,漏出一个玩味的冷笑。
“喂喂,死了没?”二愣子凑到牛四身旁。
“还没死啦……”牛四艰难地翻身,四肢朝天,像翻过龟壳的乌龟,泪水啪嗒啪嗒,“痛,好痛……”
“痛就死不了,嗯,肩膀脱臼了。”二愣子作势要抓牛四肩膀。
牛四后背连着屁股在土坡上蹭,想逃离二愣子伸出的魔爪,眼中充满恐惧:“不要,不要……”
“放心啦,胡老爹的猪蹄膀脱臼了都是我弄好的,胡老爹什么都好,就是太懒。”二愣子摇头,叹了一气,无可奈何模样。
“真,真的…假的……”牛四不蹭了,半信半疑又可怜兮兮。
“假的。”
“啊——”牛四杀猪一般嚎叫,“咦,安上了,好啦。快快,还有这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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