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不知睡了几天。勉强睁开猪肚眼时,门外张婶的声音就传进来:“歌儿,挨打是你运气不好,但醒来就该干活啦,你都睡三天啦,再不砍,家里没柴火烧饭啦。”
张婶向来慈善,饭不怕二愣子多吃,水不怕二愣子多喝,衣服不怕二愣子多穿。可就一样,砍柴活儿一天都不能耽搁。
“晓得啦,保准灶里的柴少不了。”
二楞子断腿被重新接了,比在密林里拿两根枣枝夹着要舒服多了。从床上滚下地,还是不小心戳到地面上,二愣子差点没痛到心里。
床头有两根削好的拐杖,不用说,能想到的张婶都想到了。二愣子拄着拐杖,挪到院子里,院子里早堆积了小山一般的木头。
二愣子每天的活儿是砍一百根木头,粗壮的木头按理先锯两截,二愣子不喜欢用铁锯,就拿了用惯的砍柴斧,但有一点,那把砍柴斧是无刃无锋,砍起来特别费力。二愣子想换把斧,但看张婶眼神,那请求就咽回去。此刻双拐架着胳肢窝,吸一口气,一刀下去,斧头砍在木头上,掌心反震,一股大力自掌心冲进手腕,倾泻双腿,灌进断骨中,二愣子额头的冷汗像蒸汽喷出。
“歌儿,你腿断了,还像以往那般用蛮力,碎渣骨头受不了。”屋内张婶端着簸箕走出门,浅白的碎花点在灰布衫上,衬着一张略显风霜的脸。若是仔细端详,张婶的脸蛋其实很好看,如果抹去眼角的鱼尾纹,能想象年轻时必定是大大的美人。
“歌儿,起风啦。”
二愣子抬头,看篱笆外一片竹林,有风自林梢穿掠,风力强劲,风向纵横,咔嚓一响,竟然将一根修竹折断。
风能断竹。
二愣子看手中黑黝黝砍柴斧,斧身黢黑,无刃无锋。二愣子沉默不语,俄而自言自语:“风断竹,斧似风——”
举斧左右比划,一纵一横,点头又摇头,猛地由虚入实,砍柴斧就此落下,旋风一般,风向纵横,一砍一斫,哗啦一声,木头生生分开四瓣。
一斧分四瓣。
“歌儿,这可真好!”张婶眼眸闪过一丝喜悦,如星火轻点,旋即恢复平静,赞美之词也变得平淡。
“旋风舞,四分斧,不错,就叫四分斧,霸气!”二愣子没瞅张婶,沉浸砍柴斧法中,给这砍柴斧法起了个最平庸的名字。
说也奇怪,再砍柴,斧势走向竟慢慢地随心所欲,斧砍斧斫,也有反震之力,但那力量却被斧意引导,自断腿碎骨中穿过,如沐春风。
“奇了怪哉……”二愣子不解,斧中反震力量非但不再伤害碎骨,反倒温润似膏,自碎骨上抹过去,就像给碎骨铺了一层润滑剂。
解不了的疑问二愣子就不再冥思苦想,二愣子绝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二愣子一般的特点就是楞,能把疑惑整明白就不是愣子了。
“旋风舞,四分斧……”二愣子砍得不亦乐乎,一通忙碌,积累三天像小山一般的木头都被砍成了柴火。
“砍是砍了,就是不齐整,不好看。”二愣子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对柴火的坑洼创面不满意。
“砍完柴了去胡老爹那,都三天没杀猪了,这十里八乡的猪肉铺估计都没肉卖了。”张婶催着二愣子。
“诶。”二愣子应一声,拄着拐杖走向胡老爹肉铺。
胡老爹的院子是枣子坡唯一的屠宰场,方圆数十里十里八乡多的是卖肉的铺子,却再无一家屠宰场。不是那些乡里开不起屠宰场,就是此间乡人吃猪肉却忌讳杀猪。究其原因,不得而知。是以胡老爹每天要宰杀十头大猪,供给十里八乡,再由十里八乡卖到更远的大都市,比如山江郡,据说山江郡的猪肉都来自胡老爹的猪圈。
胡老爹着实懒惰,二愣子卧床三天,胡老爹愣是躺在靠背竹躺椅上前后摇晃了三天。
“歌儿,你再不来,十里八乡真没肉吃了。”见二愣子拄着拐杖蹒跚走进院门,胡老爹躺在竹躺椅上屁股都没抬一下,随手端起一杯茶,悠闲地啜了一口。
“当心热茶烫嘴巴。”二愣子好心提醒。
二愣子杀猪,不是将猪的四个猪蹄先绑好,而是直接在猪圈里逮着猪追,逮着猪打,逮着猪杀。十里八乡的乡亲都说胡老爹的猪肉好吃,香且有嚼劲。乡亲哪里知道,那些大猪见着二愣子就像看见阎王爷,拼命地逃,经过生死时速锻炼的猪肉肯定比懒洋洋睡在泥土上的猪肉香甜有嚼劲。
猪圈有多大?猪圈是整整一座山丘,漫山遍野都是猪。原本那些猪或悠闲自得,或追逐打闹,都三天没见着活阎罗,猪们开心,猪们高兴,猪们甚至想开个庆祝会。庆祝会才刚开始,喧闹也才开始,就见木栅栏门吱吱呀呀推开,一个瘦小人影嵌在门框里,头顶的太阳将二愣子映照得分外光鲜。
猪圈顿时一片死寂。无数双猪眼死死地盯着二愣子,和二愣子的臃肿的猪肚眼相映成趣。
忽地一声哀嚎,喧闹震天,成千上万的大猪开始四处逃散奔窜,有路抢路,无路夺路,哪怕远离活阎罗一寸,都是猪们的愿望和福祉。
二愣子追不上大猪,拄拐站立,却拿一只手向一头腿都软的大猪招手。大猪艰难爬行,一面哀鸣,一面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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