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学堂的白老夫子真的很懒散,一旬怕是没过学堂一两回,但哪天兴致高了,一堂课下来,三十来个学生全累趴了,白老夫子还兴致勃勃唾沫横飞。
“圣人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此论通否?”白老夫子的眼神不好,高度模糊,从讲台上往下看学生,大抵是雾锁春山。但他每每发问,最喜拈须微吟,目光游弋,一旦确认对象,便是瞪眼逼视。
这次对眼的是孔聚财。
一般而言,知味学堂的师兄师弟是不惮白老夫子的瞪眼吹胡子,因为白老夫子的瞪眼吹胡子和实际的惩罚行为毫无关联。便在此刻,孔聚财的脸上堆砌懒洋洋的婴儿肥,肥厚的嘴巴打了几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不通呀。”
见课堂上众人望着自己,孔聚财嘿嘿冷笑:“没富没贵,你能上我家酒楼?没富没贵,你能入我家绸缎铺?没富没贵,你能…”
“俗,不可耐。”
刘静定鄙夷地打断孔聚财,腾身站立,义正辞严说道,“圣人说的是不义而富且贵,重点是不义。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若清清白白,大可于酒楼上高谈阔论;我若堂堂正正,便是在绸缎铺子浏览,又有何不可?”
刘静定口若悬河,一脸正气,当场博得一片掌声。刘静定颇为自得,心道这回夫子想必一定会有褒奖。他向来尊师重道,便是在得意之时,也守着礼仪,只拿半只眼偷瞟过去。
白老夫子轻捻胡须,面色平静,不置可否。
“呵呵,果然是大义凛然,佩服佩服。不过呢…”孔聚财肥嘟嘟的腮帮像青蛙一样一鼓一鼓,神态却流出不屑。
但他辩不过刘静定,呵呵了几声,倒是脸上浮现一丝急躁,含混咕哝道:“你又不是圣人,你怎知道圣人不要银子。”
这话就说的太白了。其实孔聚财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圣人也要过日子,而没银子怎么过日子?只是他自小生在财主老爷家,耳濡目染都是这些,哪里分辨出银子和富贵的区别。
刘静定轻轻一笑,他知这满室同窗的口才,无一是自己的对手,更遑论这满身铜臭味的孔聚财,自然是气定神闲,将桌上书本拿起,右手食指中指点到书本上。
“圣人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谁说圣人一定就要有银子?我非圣人,圣人亦非我,但我却知,圣人以大义昭天下,我辈必心向往之。若富贵来之于不义,这富贵不要也罢。这就是于我如浮云的要义。”
这番话观点鲜明,说来顺畅,颇有大论之风,便是白老夫子,也微微颔首。
“我说不过你,算你赢。就算你赢又如何,没银子你还是上不了攀仙楼。”孔聚财仰着肥脸,那脸蒙着一层肥肥腻腻的油光。
攀仙楼是枣子坡最有名的酒楼,也是唯一的酒楼,也是胖子孔聚财老爹孔老财“孔上府”的名下产业。
“俗,真俗,圣人眼中,一切皆是浮云。”刘静定望着孔聚财,微微一叹。
“也不一定,或许还有点眼屎呐。”忽地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淡淡而愣愣牵出,就像从一盆香喷喷的米饭中钻出的一只绿头苍蝇,堵人眼睛,噎人喉咙。
知味学堂突地一静,就像空气顿滞一般。
“你,二愣子…”刘静定脸色发白。
“眼屎?哈哈,二愣子,真有你的。”孔聚财却是开怀大笑,肥脸晃来晃去,腮帮子的肥肉一荡一荡,似乎要坠落下去。
刘静定吸口气,冷笑道:“圣人有正气,浩然冲云霄,哪会跟眼屎沾上边。”
“胡闹!混账!”白老夫子的胡子都被气飞了,脸色陡然一黯,阴沉如铁,异常难看,再也不理会这两个混账东西,哼哧哼哧地跨步而出。
白老夫子才出学堂,学堂内如春雷一般要炸响,雷声未爆,响声未彻云霄,却又闷闷地憋回,极为难受,整个学堂气息忽地一黯,若彤云盖顶,没得说,大学姐驾到。
白玉葭高挺胸脯,傲世群生,冷眼望去,学堂众学生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惟有刘静定气定神闲,微笑如风。孔聚财的肥脸更是堆上热腾腾的讨好,眼珠子都似放出光亮。
时漏一滴滴漏下,放大了学堂的静寂。接着所有的心房猛地一震,便有一个无比高亢的声音穿透苍穹。
“是谁说圣人眼中有眼屎?”
齐刷刷的目光一起看向呆若木鸡的二愣子,甚至有些还充满着同情的戏谑。
偏偏二愣子什么都懵懂,什么都混沌,居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夫子的左眼角粘着一粒眼屎。”
众人愕然,诧异,继而笑翻。知味学堂满室爆雷,春风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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