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老爷是大善人。刘家祖上出过一任御史大夫,御史向来以铮骨闻名,因此刘府博得了个好名声。
刘府的门匾不是挂着块俗套的“刘府”或“大夫第”,而是“德善直忠”四字,字写的古朴沉厚,据说是皇帝手书。皇帝所赐,更显皇恩浩荡。
这是刘府的荣耀,也是枣子坡的光彩。从这一点说,刘家无疑是枣子坡第一大户。
刘老太爷做的善事不少,当然最为枣子坡称道的是资助了知味学堂。刘老太爷将知味学堂所有的学费都包干了,请白老夫子执掌教鞭,也算是启蒙后学,教化一方的大善举。
细雨花草意,微风青绿浓。梨芳自寒食,清明千树雪。
过了早春三月,就是寒食节。四月四,一百五。寒食起,烟火熄。风雨急,春郊衣。
枣子坡外,青石板山道上,斜风细雨中,一队蓑衣斗笠竹杖鱼贯而行,这队人马略略一数,前后共计十一人。
十一人屏气凝神,一言不发,木屐脚底带起的雨水,像一串串水蛇,在青石上窜动。
不疾不徐,这队人走到刘府前,领头的人从斗笠下抬眼,轻声念道:“德善直忠。”
于是有枣子坡的街坊邻居瞧见这队怪异的人,有人透过窗户看,有人站在屋檐下,有人干脆走出门。
枣子坡自东向西一条街,刘府是枣子坡最气派的大宅,占据这条街的中央位置。刘府斜对面正是孔老财的孔上府攀仙楼。刘府静,酒楼闹,一静一闹,把个枣子坡青石板街对比的别有味道。
今日禁火,攀仙楼不开业。所以原本的动静结合,现在只剩下寂静。寂静的一条长街,带着寒食节的冷清和肃然。
刘府的大门就在这种寂静的气氛中冷清地张开,迎进十一人的队伍后,又阖然关闭。
刘老太爷神色冷肃地坐在大厅正中的木塌上,木是上好的云松木,即便上了一层广漆,也散着一丝丝的松香。松香安神,所以刘府的大厅弥漫着一层安闲的气息。
刘老太爷将身子笼在宽而大的风衣中,人老了,畏寒。
和枣子坡其他人一样,刘老太爷没有搞特殊化,也不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案几上确实只有一只碗,碗里盛着大半碗米粥,粥是冷粥,是为寒食粥。
客人面前也是粥,寒食粥,一人一碗,十一碗寒食粥摆放在十一个人身前。
十一个人已经摘下了斗笠,十一个秃头,十一个和尚。
刘老太爷老眉微蹙,感觉是对和尚不感冒,可因为他是大善人,所以礼节性的接待。
“小僧法号智能,见过刘施主。”领头的和尚年龄不老,在刘老太爷面前自称“小僧”,倒是合情合理。
“请用膳。”刘老太爷手指微抬,做了个手势,然后他自行捧起面前的冷粥,轻轻地啜饮。
“谢施主!”智能和尚合十,接着端碗,喝粥。余下十人行动一致,端碗,喝粥。
“大师傅可好?”刘老太爷轻轻放下碗轻轻问。
“结善人间,度化众生。”智能和尚再合十。
“嗯,大师傅还是那种慈悲心怀。”刘老太爷淡淡地点头。
“师傅偈语,春风化雨,人皆成佛。”智能和尚面如春风,只一霎,寒冷尽去,满室生春。
一群和尚大喇喇走进刘府本就是怪异,大京帝国立国以来,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当今元丰皇帝更是清明贤能,重文崇武,故而佛家一说并不盛行,便是这山江郡,寺庙虽有,也都隐在山中,和尚也都是苦行僧,香火并不旺盛。
所以这群苦行僧走进刘府的消息,不用半个时辰,整个枣子坡都传遍了。
没有刘老太爷的允许,谁也不能走进大厅,长孙刘静定也不例外。刘静定不知这群苦行僧为什么要来自家,也不知道老太爷为什么要单独接见和尚。但好在不久消息就传出:和尚来自山江郡南城外的宝界寺,智能和尚代宝界寺主持画眉僧前来渡缘。据说当年画眉僧落魄之时曾得刘老太爷一箪之食,就此结下佛缘。
“要在枣子坡建一座寺庙?”刘静定对这个消息惊讶不已,心里忽地有点慌乱,无由来地恼怒。
对和尚不感冒的刘老太爷居然同意在枣子坡建庙,而且和尚选的建庙地址恰恰是刘府的产业。
这该有多深的佛缘。
今天知味学堂放假,二愣子一大早就到院子里劈柴,张婶破天荒没去晒枣子,也难怪,天空飞着雨丝,张婶就站在门口屋檐下,看着二愣子一上一下挥着没有开锋的砍柴斧。
二愣子在细雨中卖力地劈柴,砍柴斧一上一下举起,落下,呼啦一声,木头一分为四,二愣子说不出的爽快。
“歌儿,”张婶的眼圈忽地像下雨起雾一般,“你刘大叔那还等着你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