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起寒风,寒风伴雨舞。是夜无月,夜云密布。
癫学究蜗居在小小的大学斋老屋子里,屋子实在小,简陋,寒碜,摆放在枣子坡居民区里,真像一格鸡笼鸟舍。
二愣子走进小屋时,老屋点了烛光,霍然发现多了三人。中间炕上正襟危坐的是癫学究,从暗中现出相貌,峨冠且长髯,透着一股子超凡的气息。下面则立着张婶、刘大叔和胡老爹,态度恭敬,好像学生见着老师,侍立而待。
“都在呀。”二愣子说话不遮拦,猪肚眼泛起疑惑光芒。
这次连平时对他最为慈爱温柔的张婶都不接话,只是脸色有一丝牵强的关爱和愧疚,似乎还有一缕担心。
“有大事?”二愣子虽愣但不笨。一跨步,一伸手,就要去摸癫学究的额头,“这鬼天气,一冷一热,不会受凉了吧。”
“歌儿。”癫学究轻咳了一声,屋内的气流仿佛奇妙地流动,二愣子的巴掌就落空了。
“我有点事要去办,你张婶、刘大叔和胡老爹几个也要跟我出趟远门。”
“出去玩呀,能带上我么?”二愣子脸色放光。
“不行!”癫学究断然回绝,不给二愣子一点希望。
二愣子却也并不沮丧,似乎这样的事一点都不稀奇。
“出远门,多远?多久?”两个问,都是二愣子的疑惑。
“说不好。”癫学究沉吟,好像在措辞,毕竟面对一个十二岁少年,轻重都不好说。
“说不好是什么不好?”
二愣子忽然觉得事态很严重,收拾起嬉皮笑脸,这才记起前时过来研墨,癫学究说的那句话“也不知还能磨几回”,只是当时不在意,却原来癫学究早就有了离去之意。
“说不好就是说不好。”癫学究淡淡幽幽地说。
“歌儿,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张婶不忍心,才说出两句话,最后半句实在说不下去。
养了二愣子十二年,不是亲妈也有感情吧。张婶的眼圈又红了。
二愣子低头不语,过了一会,才嘟嚷道:“也许是再也不回来了,是吗?”
“是!”
癫学究倒是干脆。都要走的人,何必虚情假意呐。
“哦,那,我会想你们的。”
二愣子黯然,就算他只有十二岁,就算他不谙世事,临到分别的时候,想着朝夕相处的人就此远去,内心又怎能平静。
“歌儿…”张婶毕竟是女人,心肠也最是柔软。
“来时因缘,去时留缘。”癫学究又是轻咳,似乎在提醒张婶。
“走就走呗,又不是…嗯,癫学究都说了,是说不好,说不好也未必就是绝对肯定,或许没多长时间你们就回来。”
二愣子脸上挂着笑,声线却呜咽,比哭还难听。
“得,就这么说定了。”癫学究很硬气,他这话一发,张婶的眼泪就不好落了。
“这就完了?”二愣子迟疑地问。
“完了。”癫学究面无表情,好像不愿多纠缠。
“我说你们要走也得送我点礼物吧,比如银子地契之类…”
二愣子勃然大怒,跺脚大吼。
“你不提我倒忘了。”癫学究心平气和,伸手从炕头取过一件背心,背心样式陈旧,藏青色,隐约勾画深蓝的暗线。
张婶脸色温和中夹着一丝欢喜,好像那件背心是娘亲亲手缝制,临别送给孩子的。刘大叔沉默的铁样的脸看不出表情,没有表情就是默许。只有胡老爹微微诧异,甚至流露出一丝隐忧。
“无妨。本应如此。”癫学究轻轻吐出两个词。
他这两词是对张婶三人说的,三人沉默不语。
二愣子没接,望着那件古董似没一点新潮感的背心,疑惑道:“这也卖不了几个钱吧。”
“嗯。”癫学究还是好脾气,要走的人了,没必要很二愣子一般见识。
“值不值钱不好说,可很轻,不增加你的负担。还有很重要一点,打架时穿上,至少能扛住对方的一个拳头。”
“有这么神奇?”二愣子瞪大猪肚眼。
“你要不要?不要拉倒。”癫学究作势要收回去。
“嘻嘻,好东西呗,谁说不要啦。”
二愣子嬉皮笑脸一把抢过背心,左端详右细看,着实没看出什么神奇之处。
但癫学究那么笃定,必定不是便宜货,何况怎么说也是临别赠送的礼物,可不能那么寒碜吧。二愣子拿定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就套在身上,果然很轻,轻若无尘。
“还有别的吗?”二愣子可怜兮兮地瞅着癫学究。
癫学究被二愣子瞅着面皮发紧,也睁睁回视二愣子。两人对眼,约莫三息,癫学究收回老眼,伸手往坐垫下摸去,抽出时,手上就多了一方砚台,正是二愣子研墨的砚台。
砚台漆黑如墨,正面雕刻一虬松枝,几朵松针栩栩如生。比起上次研墨所见,松下却多了一老翁,老翁提竿垂钓,鱼竿横向砚池,似有鱼线坠入砚台墨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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