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山江郡,韩祭酒也不知会别天恩,别天恩也不来拜访他,两人很默契地保持沉默。
只是这几天,韩祭酒都快烦死了。
铁心歌石沉大海不说,山江郡却闹起鬼来,而且越演越烈。
秋闱后,他本来是可以直接回京的,可是他舍不得那个玩失踪的小家伙,他要等着铁心歌忽然的出现。
韩祭酒不相信真有恶鬼,但传说不会空穴来风。
山江郡的议论开始从恶鬼杀人转移到佛门收鬼,既然官府不能捉到恶鬼,还不如请无二寺的和尚开道场做法事,或许真就收了那恶鬼。
这种议论的发酵是在数日的平静后,东城的梨花巷又发生了恶鬼伤人杀人事件,这次又是数人被杀,十多人失踪。
“这个别天恩,到底有没有办法!”韩祭酒跺脚。
他可以责问别天恩,甚至当面提出异议,但他无法取代别天恩,莫说别天恩是当朝驸马,府邸中还有一个懿容公主,更重要的是他只是国子监祭酒,无权干涉地方政务。
贡院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没有人敢在韩祭酒面前大声说话。
这一日,韩祭酒正喝着闷茶,怅然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应该是天空,那个不让他死心的铁心歌会不会正在天空得意地俯视自己。
派出打探的小吏传回一个不太确定的消息:有人看见一个模样很像铁心歌的人在西城无二寺附近出现过。
韩祭酒当场就被茶水泼了一身。
韩祭酒一口气跑到无二寺。一个老夫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若是让相识的同僚看到他这副不体面的样子,断然是会向皇上参他一本。
可倔强的韩祭酒已经顾不来那么多,参就参吧,反正老头子认定了,必须要将铁心歌带回国子监。
此时已是午后,巷头巷尾的行人稀少。
韩祭酒穿街过巷,满眼都是失望。一抬头,“无二寺”三字印入眼帘。
“哼,无二法门,好大的口气。”韩祭酒没由来地生了气,背着手踱进寺内。
小院收拾得很清洁,一个小沙弥伏在地上抄写经文。经文一页一页铺在地上,好像要将无二寺包围起来。
“《金刚经》《般若经》……是,是而非……”
韩祭酒一一辨别地上那些经文,脸上浮现一层迷惘。
光头小沙弥好像根本就没觉察到有人进寺,全神贯注,一笔一划,静心抄写。
“小和尚,这经文抄得不对。”
韩祭酒不喜佛门,却也有涉猎,看清楚小沙弥抄写的经文不符合原本。
小和尚不抬头,回语道:“真亦是真,假亦是假,经文是经文,佛念是佛念,施主何必拘泥于经文本身?”
一个小和尚居然有这等佛理,韩祭酒另眼相看,温言道:“你能悟到这一层,倒是老夫俗了。”
“不是我能悟到,是师傅的教诲。”小沙弥一丝不苟抄写经文,字迹还算工整,算不上书法。
“哦,你师傅法号怎么称呼?小和尚又怎么称呼?”
“师傅法号画眉,师傅为我取法号子尘。”子尘小和尚恭敬回答,声音很轻,语调平顺。
“宝界寺的画眉僧?”韩祭酒一怔,他不称呼“画眉大师”,却只说“画眉僧”,态度说明一切。
子尘小和尚也不见怒,也不生气,正是佛家所修行的不嗔不怒不喜不忧,只淡淡地答:“是。”
“画眉僧让你抄写经文,可是你做错了事?”韩祭酒蹙眉。
“师傅说,错与对,不管你怎么看,都在那儿。”子尘小和尚忽然打起机锋来。
韩祭酒又是一怔,似乎呛了一口口水,勉强将那口气咽下去,道:“你抄经文意欲何为?”
“请佛祖,收恶鬼!”小沙弥忽然语出惊人。
韩祭酒怔住。
韩祭酒踏进无二寺时,杨一摸也跨进了无二寺。韩祭酒看到是小沙弥在地上抄写经文,杨一摸看到的却是一只黑猫在地上抄写经文。
从前最特别的奇遇也不过是听懂猫狗的对话,且一大半是猜的。但今个不同,杨一摸看到的是令他浑然一惊的异象:猫在写字。
他觉得有一股惊悚在后脖子上冒出,像一条毒蛇吐着蛇信舔舐肌肤。但杨一摸旋即镇定,猫能写字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他还见过狗蹲在茅坑拉屎啦。
然后他听到了韩祭酒和猫的对话。那些话一字一句地落在他的耳朵里,他起初还有点自负,双手交叉胸前,心里鄙夷道:“你先说个痛快,敢不听老子号令,却躲在这里写字,待会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只是有点奇怪,那白胡子老头也懂猫语?杨一摸没见过韩祭酒,当然不知道韩祭酒的身份。
这情景当真是诡异到了极点:韩祭酒和子尘小和尚对话,杨一摸看一人一猫在对话。韩祭酒看不到杨一摸看到黑猫,还以为是一个破落户没事跑进来看热闹。
但杨一摸听到韩祭酒和黑猫最后一句对话时,韩祭酒问:“你抄经文意欲何为?”黑猫诡谲地笑:“请佛祖,收恶鬼!”杨一摸便出手了。
“收你娘的恶鬼,老子先收了你!”
韩祭酒听小沙弥那句“请佛祖,受恶鬼”时,猛然眼前一晃一花一亮,一束金光自地上经文迸射,直射霄汉。地上那些抄写的经文活了,跃动着,闪耀着,接着是两束、三束,无数束金光一齐发射,接天连地,蔚为壮观,甚是奇幻。
金光化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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