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层楼包间内,中年人纸扇轻打,伴随韩祭酒的辩论,越打越急,越打越快,好像是和着韩祭酒的节奏。
“妙哉!这番通论,乃是本朝自开国以来最畅快淋漓的大论!”
中年人听罢,意犹未尽,更不起身,仿佛还沉浸在畅快享受之中,右手的折扇轻微抬起,离左手掌心尚有半寸距离,不打不击,不上不下,定住一般。
偌大的广场,不知几千上万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脑袋发胀。
画眉僧的笑意凝固了,堆在脸颊上,像两坨僵硬的疙瘩。
这场辩会,从开始到结束,没有华丽的序曲,没有精彩的机辩,没有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只有谁也想不到的戛然而止。
骂你个好吃懒做,骂你个寄生豢养,骂你个虚假伪善,骂你个骗吃骗喝。骂你个~丑和尚。
画眉僧最忌讳的是被人骂丑,不然他也不会花了那么多心思,又是接手续腿的,又是画眉的。
“你~”画眉僧笑容尽去,怒容浮现,一副尊容看起来却是狰狞可怖。
中年人似乎意兴阑珊,起身道:“结束了,去五层楼看看。”
却听隔壁有人疑惑:“伪善,假德,说的好呀。那个,不是四个字吗?”
另一人接口道:“祭酒大人的学识可是你这半吊子能领悟的?韩祭酒是怎么说的?我说你,两个字:伪善、假德。伪善假德,两个字……”
楼下忽地爆出无数嘈杂声,像忘情楼里最有名的招牌菜:飘香一锅沸腾鱼,还冒着各种气泡。
“韩祭酒好像说的在理,我老娘自己舍不吃舍不得喝,省下几个钱全捐给寺庙了,也没求菩萨保佑她多活两年,临走时还念念不忘少捐了一壶油。”
“也不能全怪菩萨,要钱要吃的可都是那些和尚。和尚有罪,菩萨无辜。”
“不管怎么说,和尚确实很懒,不会下地,不去干活,就拿着经文念念叨叨,也不晓得念的啥,还养得白白胖胖,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凭什么要给他白吃白喝?”
“但菩萨终归是保你平安呀?”
“保个屁,那次我从无二寺出来,一脚踩在一堆狗屎上,摔裂了骨头,躺床上三月没下地,可苦了我老娘。嘿,我还听说呀,风里巷彭家嫂子那孩子是寺里的……”
“梁大家的,你这话可不能瞎说……”接话人抬头看天,低声劝告,“你在说,天在看。”
“什么瞎说,是真的……”
观看辩会的人一通乱侃,越说越离谱,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成千上万的观众已经取代主辩,面红耳赤,争论不休。有人脖子上青筋暴露,有人唾沫飞溅到对方脸上,有人开始挽袖子,有人开始抽腰带。整个辩会变色了,失真了,无序了,乱套了。
韩祭酒脸上脖子上的红色减退,却不理会背后的人山人海,依然吹着胡须,虎视眈眈等着画眉僧反辩。
只要不认输,辩会就不能结束。
画眉僧脸色难看至极,嘴巴张张,他也想骂街,可是骂不出韩祭酒那么高的水平;他又想保持高僧的淡定,但他内心实在憋屈的不得了,心都快碎了。就这样,画眉僧保持着极其难堪的姿态。
“日,都这熊样了,还辩个球呀。”人群中砣伙计用一顶大斗笠盖住大头,“该干嘛去干嘛,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买米下锅呐。”
啪~
砣伙计的鼻梁上粘着鸡蛋的粘稠的蛋黄,黏黏的蛋清还混着破碎的鸡蛋壳。
砣伙计破口大骂:“日,谁打我!”
所谓大隐隐于市,贼和尚四处追杀砣伙计,砣伙计反其道而行之,干脆不躲了,就隐身于闹市人群中。
“爷爷好棒!”胜小弩也戴着斗笠,就差没跳起来。
“谁是你爷爷?”砣伙计疑问。
忽地一股秋风凌厉卷来,仿佛平地起的一般,有雨自天空落,噼里啪啦打下来,打在人群的头顶上、肩膀上、衣衫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催发了混乱不堪的广场,人们咒骂着,奔跑着,抢路的、推搡的、踩掉鞋跟的、撞痛膀子的,千姿百态,气象万千。
俄而风止雨住,只有淅淅沥沥的雨丝,只剩下空荡荡的冷落的广场,和一地的鞋子袜子。
韩祭酒依然保持着挺立的身姿,尽管他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浸透了。他的胡子微微翘起,像高傲的风帆,在雨中前进。他的气势并没有因雨而退缩,反而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动力。
“你不服,再辩,我再骂!”
辩会尚未结束,精彩是否还会继续,谁也不知道,但谁又都想知道。
不多时,那些跑散躲雨的人头又缓缓从不同的巷口、楼道、屋檐下钻出,汇聚到广场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