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是浩然正气,日月是浩然正气,天地是浩然正气,则立于天地之间的人,本身就是浩然正气。
提笔,落墨,一笔粗而弯曲的大竖逶迤而下,行至下方,笔力不逮,又是一口鲜血,笔画就此而断。
“还是无法完成么?”
铁心歌用手背擦拭嘴唇的血水,眼睛凝望着白纸上那一竖,毫无章法,嶙峋屈曲,却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气海穴中小鱼儿在蹦哒一下后似乎无比疲惫,回到气海穴中又开始了漫长的睡眠。
铁心歌苦笑,这三次他分别耗尽了识海里两颗棋子和消耗了小鱼儿的大半,也不过才写了三笔,还是残缺不全。
当然,都不是他主动邀请的,比如在他提笔落下一霎,就是小鱼儿主动跳了出来助拳。
他不是修行者,自然没有修行者那般元力。通常修行者修炼出道炁,以道炁提炼精元,培养元气,而后筑基成大修行者。修行的等级森严,但一旦冲上高一级境界,力量将成几何倍成长。
可惜他并不是修行者。
他已经写出了一点、半横和一歪歪斜斜的竖,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
抬头眺望西天,一轮沉甸甸的红日正悬在地平线上,一边是接到天际的青黄万江,一边是苍莽绵延的墨黛大幕山,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他甚至还从容的长吐一口气,就在这时,红色渐淡,变为耀眼的金黄,发出白炽的光热,须臾,那点红光一跳,就此落下去,而天幕陡然一暗,夜终于来临。
侧厢房内一盏豆灯并不明亮,元丰皇帝的脸一边泛着光彩,一边暗淡黢黑。
“最后去了东城楼,却没有写出任何笔画,甚至连笔都没动,整个人都站立不稳,这能说明什么?”元丰皇帝问自己,也像是在问南流。
见南流没吱声,元丰皇帝又追问了一句:“你说这能说明什么?”
这次是明确要求南流作答,南流抱琴,思忖片刻道:“臣以为,他实在精疲力尽,写不出了。”
忘情楼那一战,铁心歌若非没有韩祭酒的浩然正气加持,又哪里是画眉僧的对手?
从修行者角度来说,铁心歌胜的实在侥幸。真要论硬实力,南流笃信不出三招,必斩铁心歌。
三招,怕是太保守了吧。
元丰皇帝不语,似在考量铁心歌的状况是不是如南流的判断。
想了一会,元丰皇帝道:“一点半横一竖,若是由你续写,你会写出哪个字?”
“音。”这次南流回答倒是干脆。
“音?这倒符合你清微宫的修行。”元丰皇帝不再问,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答案也自然不同。
“一点半横一竖,字面可以是个“下”字,可“下”有何含义?”元丰皇帝思维的确很开阔,能将笔画打乱再重新组合已经是了不起的想法了。
“如果是北刈你来写,定然会写一个‘刃’,刃乃刀上一点,正是气势如虹,虽千万人亦往矣。”
门外寒风中站立着的北刈猛然打个寒战,一个修行者中的高手竟然被晚风打了个颤抖,说出去谁会信呢。
“一点半横一竖,是个未写完的“永”字,他想写出永字八法,以永字八法炼成浩然正气,未免太过俗套。就这点而言,铁心歌呀,你倒是让朕有些失望。”
元丰皇帝轻拍折扇,心情忽地变得轻松起来。.knsh.
五层楼续写诗句,秋闱所作《论太平策》,都可谓是绝世文才,少年奇俊,偏偏想从“永”字八法中修炼浩然正气,则又恢复俗气,归于平庸。
铁心歌真的很累,累的眼皮都不想睁开。他回到郡府,一头栽进棉被中,居然响起有节奏的微微鼾声。
窗棂上似乎有风影闪过,月光洒落,秋桂的香气清清淡淡,在水一般的斑驳的月影中沉浮。
一声鸡鸣,晨曦渐渐东出,山江郡沉浸在激越慷慨的肃穆中,所有的山江百姓都出来,有人站在家门口,有人靠近路边,更多的人涌到街头上。
他们的表情既严肃又自信,既悲怆又镇定,却没有胆怯,没有懦弱,有的是鼓励,是肯定,是对保家卫城的羡慕与期盼,是赴汤蹈火的勇敢与坚毅,是视死如归的决绝与豪迈。
十万民兵静静的走在大街上,铁心歌骑着一匹铁甲战马迎着晨光走在最前头,唐瞭跟在他的马后。
兵发幕水,小府主亲自出征,这更加增添了山江郡军民的士气、勇气和决心。
从北边江上吹来的寒冷江风,和从南边大山上掠下的冰凉山风,在山江大街上汇合,击打在十万民兵的铁甲上,发出凛凛冽洌的响声。
车粼粼,马萧萧,行人刀剑各在腰。大军出征,风像一首歌,慷慨悲歌。
铁心歌决定要毕其功于一役,与矬子寇决战幕水,胜败在此一举。
这多少有些冒险。
铁心歌率大军出东门一刻,侧厢房的元丰皇帝忽然抚掌大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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