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作为律师,内心里很是希望能够较长时间地跟法官呆在一块,尽可能多地获取法官的好感,以便为自己谋利。但当施言昌在开庭之后忽然叫住我,我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一方面源于许秋菊的案件,我对他抱有的深深的怨念;另一方面来自于水云帆的案件,在法律上绝无支撑的依据,晾他也不敢在枉法裁判。但他是施言昌,一切皆有可能。
“江律师,你说这个案子该怎么判?”施言昌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笑呵呵看着我问道。
他的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硕大的办公室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案卷材料、书籍本子、各种盆栽,空气净化器,竟显得狭小起来。
我坐在靠墙的一个老旧沙发上,笑道:“这个事,都是您做主的,我就不插嘴了。我相信您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判决来的。”
施言昌笑了一下,竟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来,我的小心肝差点没跳出胸腔来。
“江律师,许秋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心里肯定还是怨我的吧,要不是我的判决,许秋菊也不会走到那一步,是不是?”
是不是?当然是。
我恨不得冲上去抽他一个耳光,才能消除我心里的恨意。但我不能那样做。去一趟西安,我学会了克制。
我只能在脸上拼凑起来一个支离破碎的笑容,说道:“您是法官,自有您的考虑。”
施言昌呵呵笑了,说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逼你。你们律师,就是这样,出了法庭,能闭嘴的就尽量闭嘴。不过呢,我说说我的想法啊,江律师,你听一下,看看有什么意见。”
我有些吃惊,这施言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按理说呢,夫妻之间,如果出现了家庭暴力,出现了赌博吸毒,一般是要判决离婚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江律师,离婚之后这一家子怎么办?这孩子归谁抚养?”
“你那个许秋菊,农村妇女,没有学问,没有技术,没有见识。你让她给你当保姆,你是大款你还是首富?你有几个钱?把孩子给她,他们娘俩怎么活?何猛再不是东西,那也是一家之主,好歹有他在,家还在。没了他,孤儿寡母的,谁还能靠的上?”
施言昌看了我一眼,又说道:“我知道你肯定再说,何猛自己就是欺负许秋菊的。话是没错,自己家里人欺负自己,总比外面人欺负的要好吧?流落街头,这孤儿寡母碰到的可就不是何猛这样的小混混了,社会有多险恶,你们这些律师最清楚了,对吧?”
我一时语塞。施言昌考虑的这都是什么理由?但这些理由我还不能说他没有一丝的道理。大概,不处其位,便不会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吧。
“我是大男子主义的,江律师。但是大男子主义也不一定就错了。这个社会,终究是男性社会。女性再有能力,再要强,终归是在很多方面受到歧视。我不歧视他们,但我绝对遵守这个社会的逻辑。何猛是一家之主,我有社会义务给他一个机会。家庭好了,社会才能和谐。要是我把每一对来离婚的都给判决离婚了,你猜猜社会得乱成什么样?”
“在婚姻里,不是只有女性才是受害者的,对吧,江律师?”
我看着施言昌,笑道:“普遍的事情我不懂。但是许秋菊绝对是个受害者。我还是以为,您应该判决她离婚的。”
“那你能够保证,拿到离婚判决之后,何猛就不会气急败坏,把许秋菊给暴打一顿甚至于杀了么?”施言昌凝住表情,忽然问我。
我一愣,我倒还真是没想过。以何猛的德性,有利于他的判决,他都尚且发作了,若是不利于他的判决,暴跳如雷迁怒于许秋菊,也不是没有可能。甚至,绝对会发生。
原来,施言昌竟能想到这一点!!
施言昌忽而笑了,说道:“江律师,其实呢,许秋菊杀了何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十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过了五年,你给她申请减刑,大概率也就出来了。真要是离婚了,何猛骚扰他们娘俩一辈子,你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苦笑一番,“您考虑的周全。”
“我知道你为了做好事,免费帮她离婚。可是,做好事也要考虑清楚的,是不是江律师?”
我心里百爪挠心。施言昌竟然说出了与我的恩师差不多的话来,我竟一直小瞧于他了不成?
不对,从法律上,他做的判决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判决,而他所说的结果也绝对是有办法可以避免的。我不能就这么被他忽悠走了。
“还有一件事呢,江律师,你是不是听过,我们的案子也都是有指标的。一年多少个离婚,多少个不准离婚,那也是有数的。你以为,我想怎么判,就怎么判么?要维稳的,老弟!”施言昌在办公室里竟掏出一支香烟来,慢慢悠悠给自己点上了,“你不抽烟,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坦白来讲,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指标这个东西。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判决原来也只是为了凑一个好看的比例?那为之辛苦奔波的我们,岂不是傻子一般?
我选择不相信。
施言昌笑道:“找你来呢,也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但是我得让你知道,许秋菊那个案子,你觉得我错了,我倒觉得我判的很好。现在的结果,我是能接受的。好了,该说正事了。”
我眉头一皱,原来刚刚那一番话都不是正事儿?
施言昌又给我添了一杯水,笑道:“江律师,最近在外边有没有听到些什么呀?”
我歪着脑袋,看着他,蓦然就想到了陈雪瑶跟我谈及的施言昌涉及枉法裁判的事情。但我不想说,我装作一脸迷茫,问道:“什么事,我不知道。”
施言昌笑了笑,“直说了吧,也不怕你笑话,我呢,因为一个案子,被人举报了,说是我枉法裁判了。现在检察院调查我呢,大概明天我就要进看守所了。所以,我要找一个律师。”
我一愣,“你要找我?”
施言昌笑道:“要不然,找你来这里干嘛?怎么样,老弟,做不做?”
我这才忽然明白,在施言昌这样的老狐狸面前,自己是有多么的稚嫩。原来人家早就想好了全盘的套路,只需要我迈开脚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为什么是我?”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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