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说,太早咧,
婆婆说,太啰嗦,
俺眼泪巴巴地没法说。
忍气吞声地吃完饭,
俺?着篮子去砍菜棵。
抬头望见了娘家哥,
哭哭涕涕向哥学:
俺鸡叫头遍就起来,
鸡叫二遍烧滚锅,
鸡叫三遍做中饭,
鸡叫四遍俺叫公婆
……
成良唱着车轱辘戏,景仁在脑子里把早上的事过了一遍又一遍。伙计们也无心听戏,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早上发生的事。铁叉感叹说:“还真有‘梦想成真’这一说。”成良停下唱戏,指着铁叉说:“你这老东西也要成精啊!你说你咋圆梦圆恁准呢?!你说打死老母鸡就能捡着大宝,还真是的。二爷打死老母鸡捡个黄花大闺女,还是个会看病的先生,这可比什么宝都值钱。再说了,她治好了小少爷的病,咱家可不又得一宝。”听他这么一说,伙计们都伸出大拇指随声附和。说渴了一个个拿起水壶喝水。景仁对大伙说:“水还是省些吧,小心晌午累了渴了没水喝啊。”大伙听了哄然大笑。朱印不以为然地说:“不碍事,晌午渴了就下河喝个够。”成良提醒朱印说:“地头可是鬼拉河,那儿可紧着哩!下河可小心小鬼儿巫住你啊!”朱印哈哈大笑说:“我正想哩,好歹是个女鬼吧,死了咱也当个风流鬼。”
车上的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突然车前面有一个老汉拉住车缰绳对着车上大喊:“二爷留步,我有话说。”景仁见有人拦车,从车上跳下来,站在老汉面前问道:“老伯,我不认识您呀!”老汉指着景仁的鼻子说:“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们打死了我家的老母鸡,还敢不认账,哼!”景仁有些心虚,但故作镇静地问道:“这从何说起?你家在什么地方?鸡为什么会跑到这荒郊野岭?”老汉答道:“我是苟营的,在这儿给人家种菜、看瓜,就住在前面的窝棚里。自己养了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公鸡打鸣,母鸡下蛋换盐吃。谁想秋来母鸡抱起窝来,这是人老几辈儿没见过的事,我就好奇给它弄几只蛋孵,还真就孵出小鸡儿来了。如今小鸡仔刚不到二两,老母鸡一死,小鸡也养不活了。你说咋办?”
朱印是个刺儿头,听他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下车质问道:“你说把你家鸡打死了,有何凭证?”老汉“咚”的把死鸡掼在车前高声说道:“这就是凭证!早上从你们大车上拿下来的,还不认账吗?”朱印也放大嗓门叫喊道:“咋能证明这鸡的死跟俺们有关联?指不定你在哪弄死的,来讹俺呢!”老汉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路上指天发誓道:“这鸡要不是从你们大车上拿的,让俺不得好死,嘴里长疔,鼻子里流脓,大天白日晒死这地里!”铁叉收了烟袋,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我说老哥,你别在这发誓赌咒的,即使这事儿是你虚诈的,赌咒叫大风刮跑了。那我问你:既然早上你就发现死鸡在俺车上,为啥早上你不吭气,非要等到这时辰抖威风哩?”老汉大声吵嚷道:“早上?我找到鸡时天才蒙蒙亮,你们那么多人,把我弄死扔河里喂王八也没人知道!现在青天白日头,你们能把我怎样?”景仁自知理亏,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递到老汉面前说:“大叔,我们一大帮人还都等着干活呢。我看这样吧,不管鸡是咋死的,我给你一块大洋,你再买一只,看中不中?”朱印早不耐烦了,跳上前一把夺过大洋说:“凭啥给他一块大洋呀?鸡又不是咱打死的!”铁叉拉住朱印说:“行了,你小子就别挡横了,就按二爷说的办。老汉撒泼打滚的,看耍猴也值了。”他从朱印手里夺过大洋递给老汉劝解道:“就这样吧老哥,要搁灾年一块大洋够买个丫头的,你拿上赶紧走吧,今儿赚大发了。”老汉一看几个人戏弄他,不依不饶,恶狠狠地喊道:“收起你的一块钱吧,当我八辈子没见过现大洋吗?我这是秋鸡,不是平常的鸡,今儿你们要是不把我的鸡救活了,我就牵你们的牛!”老汉说着真的跑到大车前面去卸牛套。谁知耕牛见了生人就发起疯来,一蹄子把老汉弹坐在地上。老汉“哎哟”一声就在地上打起滚来,不一会儿就不动弹了。铁叉弯腰用手一摸,一点鼻息也没有,说道:“妥,人死了!”众人一看,全傻了眼。
铁叉把景仁拉到一边悄声说道:“二爷,这下麻烦可大了。看这荒郊野地,也没个见证的,报官也是屁股上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啊。”景仁虽然五大三粗,可毕竟年轻,没见过大的阵仗,听铁叉这么一说顿时也慌了神,嘴里嘟哝道:“这可如何是好?”朱印倒是胸有成竹地说:“咱这儿天高皇帝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扒个窑子把他埋了算了。”成良也附和道:“朱印说得在理,毕竟人命关天,要是打起官司来,咱都脱不了干系。”景仁不置可否,几个伙计看看四下无人,不由分说把老汉的尸体抬到塘子里挖个坑埋了起来,然后一帮人下地继续犁田。中饭是火棍担着送到地头,直到日落西山,景仁才带领几个伙计收工回寨。
景仁一进大门,就看到母亲坐在门楼子底下。没等他说话,母亲劈头问道:“月黑头,还不早点收工?”紧接着神秘兮兮地说:“四妮儿那死丫头出事了!”景仁正为苟老汉的事犯愁呢,突然闻听妹妹出事,惊得半天没回过神儿来。他定了定神问道:“出啥事?”母亲看看周围没人,然后就悄声说:“在徐州被官家抓起来了。”
“为啥抓她?”
“听今儿早上你捡回来那个女先生说,是为着一本叫《太平天国》的书。”
“太平天国都啥时候的事了,早过去一百年了。现在都民国了,为这事儿不值当吧?”
“不信你去问问那女先生,记住别让其他人知道了,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好。还有,无论啥事你先别作声,明儿个你爹就回来了,和老爷商量后再做定夺。”
“哎”,景仁答应着进到院里,丫环绒花肩扛毛巾,手端洗脸水满面春风地迎上来。景仁净过手脸直奔客房。
再说美慧被搭救后,发现主家很热情,硬撑着给小少爷医过病已感体力不支,回到客房未宽衣倒头就睡,直到日头偏西才慢慢醒来。她环顾一周,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套女人服饰,想来是主家拿来给自己换的。于是就主动换上,对镜一照,不大不小正合身。她又用木梳拢拢头发,然后开门走出房间。绒花看到客人出来马上迎上前去问:“小姐好些了?”美慧点点头道谢,然后问道:“请问小姐,这是哪里?”绒花忙不迭地回绝道:“可别这样叫,我只是个使唤丫头。啥事也别问我,我去把太太请来,你跟她说吧。”绒花去了不一会儿,把大太太找来,领进客房。
大太太一进门就骂绒花:“死人哪?还不快打水让客人盥洗。”绒花答应着出了门,大太太背后又扔一句:“别忘了把你大奶奶的胭脂粉拿过来。”看绒花走远了,大太太深施一礼说:“多谢先生救我孙儿一命,老身有礼了。”美慧也向大太太鞠躬道谢:“岂敢!多谢您家救命之恩才是。”大太太拉住美慧的手坐下,关切地问:“小姐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为何落难此地?”美慧本来一肚子的话正待要问,不想太太来了却问这许多。于是如此这般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正待继续往下讲,绒花打水回来,大太太示意她先盥洗。待洗漱一毕,涂上脂粉,真个把太太惊艳住了。再看她:眉横翠黛,脸晕梨涡,唇丹目明,仪态万方,配上桂云的蓝底碎花袄,恰似戏中月里嫦娥。大太太打量一遍,啧啧称赞道:“小姐真个是西施重生,貂蝉再世。这要在古代,一定是那当皇妃的命。”美慧只略露微笑,任太太夸赞。绒花在一旁也看呆了,竟把端着的洗脸水洒在地上。大太太发现,即叱她出去。然后和颜悦色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你要找的正是咱家。早上抱你那个大小伙子就是我二儿景仁,我是他母亲。”美慧一听喜出望外,也感叹道:“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完了太太吩咐道:“这事呀,我知道就行了,先不要对其他人讲。等景仁干活回来,我跟他说说。正好明天老爷也要回来,一块合计合计,商量一个稳妥的法子才是。”美慧连连答应。太太走后吩咐绒花送些小茶点供美慧临时充饥。
景仁风风火火地来到客房,敲开房门,里面迎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美少女。景仁一看,脸刷地一下红到脖子根。早晚之间,云壤之别,令人难以置信。美慧看景仁面露窘态,手往里一摆道:“二爷辛苦了。请进!”景仁进到屋里往小凳上一坐,直截了当地问:“我妹子是因为太平天国的事被关起来的?”美慧对中国历史不甚了解,似乎也不知道太平天国的事,但她明白景仁的意思,立即纠正道:“景怡是因为携带《大国天平》一书受到牵连。不是因为你说的太平天国的事。”说完直勾勾地看着他。景仁被看得不好意思,说:“那就是太太听错了,我从她那知道的。”说完未及告辞就走出了客房。
晚上水陆并陈,招待美慧小姐。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作陪。美慧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并不感兴趣,唯对梅酒中的青梅情有独钟。看她“嘎吱”“嘎吱”嚼着酒泡的青梅,几位陪客都酸到心里,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餐毕,美慧要帮忙收拾餐具,被老太太客气劝止。餐后大家饮了一会儿茶,各自就寝一夜无话。
次日近午时,老爷和二太太才坐着马车回到黑白桥。大太太与二太太见过,互致问候,然后只把老爷引至上房,只见她与老爷耳语了几句,就见老爷瞪大眼睛勃然变色道:“这哪行?老太太、新儿她娘都得知道,快快快,叫她们都来,还有景仁、那个什么慧的,都叫过来,搁一块说说。”
不一会儿,一干人马在上房聚齐。美慧竹筒倒豆子,一兜脑把前因实情都摆出来,一家人无不为美慧的勇敢无畏所感动,一个个伸出拇指夸赞。出乎大家预料的是二太太听了神色木然。大太太安慰道:“事儿出来了,想啥都没用,破财免灾吧,备上五十现大洋,总要先把人弄出来。”老爷瞪了大太太一眼说:“留着你那五十现大洋吧!没听慧这孩子说吗?她是朝廷钦犯,我估摸少了五千大洋不说事儿,还得是银洋。”老太太质问道:“钢洋不让用了?”老爷解释道:“你老不出门,不知道外面的行市,自七月事变以来,票子毛手,钢洋遇冷,大宗交易都要美钞、英镑、黄白货。现在去送钢洋,白搭钱还办不成事儿。”二太太抽嗒着说:“犯哪儿不行,偏犯在那鬼不?蛋的地方,连个熟人也没有。纵使有银子也没处花去。”美慧说:“我听说管这个案子的法官叫邹业鹏,我们可以找他试试。”老爷说道:“死马当活马医吧,就他了。明儿,不,今儿我就赶马车上路。”回头对大太太说:“快准备钱去!再给我准备两件衣裳。”大太太示意老爷到内室说话。进入内室,大太太悄声说:“眼下就二千银洋,是准备给新儿过礼的钱,花了还得再设法儿。”老爷不耐烦地说:“先顾眼巴前儿吧。不过再讨换也来不及呀,这可咋办?”话音不大,.kanshm可老太太听得真真的,于是站起来到自己住室取出来一个玉扳指,把老爷叫出来递给他说:“这是你爹给我留下来的唯一念想,听说是皇宫里传出来的好物件,甭管值多少,是我的一点心意,用了我不心疼,不用还我好吧。”二太太闻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掉下来。然后,老太太嘱咐老爷道:“你去自然是好,可坐马车太慢。万一你到了,孩子转到别的地方了,受罪不说,一时也难找到好的打点门道。以我说,还是教仁儿去,仁儿年轻,顶盘糟,骑马来去方便。”又转头向美慧说:“少不了麻烦慧姑娘再辛苦一趟,你人熟道儿熟,帮忙引着些。”美慧点头称诺。大家一听老太太说得有道理,无不同意。一问美慧也会骑马,当下备下两匹快马,又备点吃食、土仪和衣物。美慧洗去脂粉,重又换上男装,挎上药箱。只是她来时的礼帽落在水塘里了,二太太找来景新的一顶新式礼帽,美慧拢拢头发戴上。一切就绪,二人即刻上路,昼行夜宿,不日到达徐州。幸好景怡尚未转移,景仁打听到邹法官的住所先带些土仪探探行市,邹法官也爽快,张口要三千块,而且只要银洋,钱到马上放人。景仁一听陷入了恐慌,奶奶的扳指虽是宝物,可一时上哪找识宝之人哪!
回到客栈,景仁不胜烦恼,酒后对客栈老板发了几句牢骚。客栈老板问明情况,出谋道:“据传这事儿与那边有关,你何不找找那边的人试试。离这儿不远就是他们的办事处。”景仁病急乱投医,只好按客栈老板的指示去找那边办事处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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