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瞬息万变、高深莫测,上天也无法做出更好的安排。艰困时,只须向前一步,你会发现不一样的自己。
正在美慧准备粉墨登场、李代桃僵之际,文海的大儿子景美哭喊着跑进来,央求美慧道:“您快去救救俺爹吧,去晚了怕不中用了!”
美慧停下妆问道:“你爹怎么了?”
景美声泪俱下道:“俺爹在赌场输急眼了,回来把俺妹妹抖落在光席上,要拿被子去赌钱。俺娘拽住被子不让去,他就把俺娘跺了两脚,俺奶奶一急,就和了石灰水,和俺娘一起,把石灰水点俺爹眼里了。俺爹现痛得在地上打滚呢,你要是不去救他,恐怕他的眼会瞎的。”
大太太闻听大吃一惊道:“这十冬腊月的,那小妮子才几个月大,能在光席上睡吗?文海也真是的!”
老太太气愤地骂道:“一个个都是蛇蝎心肠!虎毒尚不食子呢,他这倒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管不顾,竟拿包裹婴儿的被子作赌注,还算是个人吗?”
美慧闻听就要随景美去救人,被老太太拦下道:“我说慧姑娘,这一院子的人可都等着看你的戏呢,你这主角一走,一院子的人可就乱了套了。现正打紧板,你得赶快扮上登场了。”然后又对景美说:“你先回吧,自古借闲不借忙,这会儿慧姑娘正忙呢,等她闲了再去瞧瞧,好吧?!”景美看请不动美慧,撕心裂肺地哭着跑开了。美慧叫住景美安排道:“回去后让你爹用清水洗眼,多洗几遍,或许能好些。”景美答应一声像得了灵丹妙药似的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景美走后,老太太还在背后骂:“什么王八羔子下作的东西,才不疯两天就作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来。”美慧听罢低下头心想:“可又是自己救人惹下的祸,救了郭氏,反害了她儿子。”
老太太似乎看出了美慧的心思,安慰道:“慧姑娘不用多心,那文海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儿,偌大个家业让他哥俩儿赌干嫖净。说不定眼瞎了反而是好事,从此一家人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美慧还在那寻思,传报花轿到,老爷出去找着景新如此这般的说教一番。景新起初不肯,敌不住老爷软硬兼施,最终屈服。众人扶着美慧上了花轿,轿夫们抬着轿子在寨内走了一圈,又回到大门前,一切似乎天衣无缝。可是当美慧走起过场来,全不成体统,弄得笑话百出。跳火盆差点烧着裙子,挑犁铧、打麻秸火把她吓得嗷嗷乱叫,夫妻对拜把头撞个大包。此事只有吴姥爷心里清楚,因为高兰兰是他的学生,不仅个头没这么高,体态也没这么瘦。吴姥爷毕竟是个大学究,城府深不可测,他不知道这里头有啥蹊跷,但也不便戳破说明,但等诸事之后再问个究竟。
文轩脸上被人抹上黑红颜色,涂得如小丑一般。好不容易等新人拜完高堂后便急急忙忙去找水洗脸。美慧晕晕乎乎的被牵入洞房,感觉刚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似的,半天才定下神儿来。
大院内,恭贺声、传菜声、划拳声不绝于耳。小厮们端着美味佳肴穿梭于酒席之间,一切都在有序进行。突然,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端着酒杯站起来左顾右盼地问道:“今天我咋没有看到县长大人呀?”他这一问,大院内立马静了下来。要知道这里面不少人是看着县长大人的面子才来贺喜的。媒人王定隆、张彩蛾夫妇心里正祈祷平安无事呢,听到这一声发问,心下发慌,腿直打哆嗦,忙上前解释道:“这场合,娘家爹、娘家娘披挂上阵,岂非笑话?也不合规矩啊!”他们这一说,许多人附和道:“有道理,规矩是这。”于是划拳声再次响起。谁料那满脸横肉又喊道:“县长嫁闺女,不能没有嫁妆吧?我咋没看见抬嫁妆的来呀。”他一说,马上有人怀疑起来,附和道:“哎,就是,这不合常理呀!县长千金出嫁一件嫁妆也不陪送?”大院内顿时鸦雀无声。这时有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站起来说:“县长千金我见过,让她出来我验验好吧?”紧接着又有几个人附和道:“高兰兰我也曾见过,让她出来俺认认,也好弄个真假。”大院内气氛一时紧张起来。王定隆、张彩蛾夫妇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亲友们也稀里糊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这时党家族长党振远站起来,威严说道:“诸位亲友们,大家千里奉迎,是来道喜的,现新郎新娘拜天地诸位是有目共睹,具体嫁妆多寡由亲家双方自定。”他一指王定隆、张彩娥夫妇道:“现有媒人在此,且有婚书为凭,岂能有假?新人未揭盖头,岂能由他人偷窥?”他这么一说,众人稍安。满脸横肉怒目圆睁,大声说道:“那我们要非看不可呢?”“就是,那我们要非看不可呢?”又有几个人站起来附和道。党家族长也站起来手一挥说:“那就别怪我们无理啦!”党氏宗亲和众执事也不问青红皂白,一起站在族长一边,大喊道:“那就别怪我们无理啦!”满脸横肉一看主家人多势众,心想光棍不吃眼前亏,用手在空中划啦一圈道:“好,好好,你们能耐,这酒爷不喝啦!”顺势拎起身边的文明棍把一桌的酒席划拨到地上,甩手离席而去,几个人尾随他鱼贯而出。几个执事要动粗,被老爷拉住。保长解庆也起席,边擦嘴边跟在后面一路陪着小心,匆匆出了大院。执事们把摔在地上的碗箸菜肴打扫干净,重又支好桌凳,安排另一拨客人坐好,端上酒菜。
虽然满脸横肉走了,在座的客人仍不停地打听:“到底咋回事儿?”旁边的客人摇摇头道:“别问我,我也蒙在鼓里。”众人一肚子狐疑,就是无人解答,待喝完最后一碗鸡蛋汤,起身告辞。但等宾客尽行散去,老太太、老爷、大太太、二太太才算长出一口气。
王定隆、张彩蛾夫妇正愁天塌下个窟窿没法补,没成想党家来个李代桃僵,才让他们躲过大难一场。走时不仅没要谢礼,还千恩万谢赔多少不是,声言日后必当将功补过。
吴姥爷得知内情后,只是一声长叹:“国危思良将,世乱念忠臣。像高俊峰此等鼠辈,枉为父母官。不与他结为亲家,幸甚!幸甚!”
晚上,老太太、老爷、大太太、二太太、景怡陪着文君、文秀、文澍在客厅茶叙。文澍得知内情后愤愤地说:“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应该把高家挂冠逃婚的事儿给揭出来,看他们以后怎么做人?”
老爷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那高俊峰一家着实可气,可官场黑暗,谁又知道他的苦衷呢?再者说,即使揭出来,于咱何益?”文澍说:“那也不能吃这哑巴亏呀,里外拐咱几千大洋,一阵风溜了。”老太太说:“唉,吃亏人常在。当年分家时,我没分啥,现在不是也过得好好的。那些分得良田的人如今又如何呢?”她这一说,文君、文秀都低下了头。老太太话头一转说:“高家虽然得了几千大洋的便宜,可那么大个闺女嫁不出去,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要知道那高兰兰比新儿还大两岁呢!”文澍说:“得的银钱挡不住买了棺材板!”老太太见女儿越说越来气,收住话头说:“好了,这事过去了,都别提了。家务事不可外扬,出去都不要再说了。天不早了,你们都回客栈洗洗安歇吧。”老太太说罢由大太太搀扶着回上房去了。紧接着老爷、大太太、二太太也回了上房。
景怡站起来正待要走,被文君拉住道:“四妮儿等等,我有话问你。”景怡看了看门外又坐了下来。
文君问:“听说你被他们拘徐州了,咋没找我呀?”
文澍瞪了文君一眼说:“看大姐说的,她被关着,咋找你?”
文君抬高嗓门说:“说你没见识,她不能传消息,家里咋得的信儿?”接着又说:“她姑夫在那一片有许多朋友,说不定当时得了信儿老早就把四妮放出来了。”
文澍接着道:“那可不一定,要是让你知道了,说不定四妮永远回不来了!”
文君说:“你们咋恁不相信人哩!这世道好人也难当。”
文澍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好人,天下就没有坏人了!”
文君气急败坏,抬手指着文澍道:“既然不把我当亲戚,请我来干啥?”
文澍五官挤到一起,撇着嘴说:“咦——,你以为真请你哩,那是‘芝麻杆让驴——吃不吃,让到咧!’谁想到你还真上杆子来了。”
文君闻听,火冒三丈,站起来大声吆喝道:“仁儿,赶快套车,送我回合肥,我死也不再踏进黑白桥半步。”
文秀制止文澍道:“三妹少说两句吧。”转而对文君说:“大姐消消气,为一句话搁不当哩。你喊仁儿,仁儿也不在家呀。”
文澍恶声恶气地说:“我平生最讨厌明面上充好人,暗地里使绊子的人。四妮儿好没拉眼地出来了,她这样说。要是出不来,不知她咋埋汰俺哩。”
文君听罢坐地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开了,边哭边数落道:“俺大房是没扛事的人啦,你们这样欺负我。要是有扛事的人,你们敢吗?”
文澍回呛道:“是哩,没扛事的人还恁横哩,有扛事的人还有俺活路吗?”
景怡一看这阵仗,带着哭腔劝道:“求求姑姑们啦,这家里还不够乱吗?三更半夜的,因为我搁这儿大吵大闹,都少说两句,省省心好吧。”
老太太、老爷、大太太、二太太闻听前院吵吵嚷嚷,又折返回来。老太太喝住文澍道:“又是你找事儿,好好的平生事端。”
文秀劝和道:“一句不值当的话,没啥。二娘回去歇息吧。”
文澍也不辩驳,委屈地跑了出去。文君看惊动老太太,也不敢再撒野,从地上站起来向老太太赔不是。当晚,文澍不愿与文君一起住客栈,景怡拉她和自己在书房凑合一夜。次日各自打道回府,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忙了一天的景新回到洞房,回想一天的经历,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高兰兰一家背信弃义,行前也不打声招呼,害得全家上下一顿着忙。笑的是,终身大事犹如儿戏,恋爱几年,临入洞房时竟然换了个新娘。现在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他不知如何自处。因此,他举着用来揭红盖头的秤杆心里游移不定。
“快给我揭开呀!”美慧在催促,景新还是没动。
美慧一把扯下红盖头说:“行了,不劳你动手了。”然后瞪了一眼景新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说实话你也不是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既然拜了天地,咱们就是夫妻了。别的不说了,我饿了,你先帮我拿些吃的来好吧?”
景新顺从地取了些吃食递给美慧,自己则颤抖着手从桌上捡起一支洋烟塞进嘴里含上。他连划了几支洋火,都没有点着。美慧提示说:“蜡烛上面不是有火吗?”景新将烟凑过去点燃了,猛吸一口,呛得咳了老半天。他把烟甩到地上,用脚使劲儿踩了踩,然后坐到一边欲取茶壶。美慧眼明手快,抢先一步提起茶壶,给景新斟了一盏,给自己也斟了一盏,坐在景新对面边吃边喝起来。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不认识似的,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丫环小红用铜盆端来洗脚水,侍候新郎新娘洗毕,依旧将脏水端出,临走时对景新说:“按爷的吩咐,闹洞房的人都给打发走了,不会再来了。三爷三奶奶早点歇息吧。”然后转身轻轻带上门自去。
美慧打破沉寂,对景新说:“古语说得好‘千里姻缘一线牵’,你我能走到一起也算前世有缘。既然嫁给郎君,我今生无悔,只愿夫唱妇随,白首偕老。你看夜已更深,我们就趁着这良辰美景,同登鹊桥吧。”景新正色道:“你既已身许我二哥,就是我的嫂嫂,我岂能造次?”美慧辩解道:“这话好没道理!说我身许你哥哥,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更无三媒六证,甚至连一张象征性的婚书也没有。这既无名,也无份,更无实,哪里就称得上是你嫂嫂了?今天把我用花轿抬到你屋里,就是你的媳妇,与他人何干?”
景新无言,二人对坐沉黙了许久,景新突然站起来,从柜中扒出两床被褥裹在身上,靠着脚踏打起盹来。美慧无奈只好自己上床睡了,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民间有官祭三、民祭四的说法。景忠已升任团副,按说也是官家了,可老太太依然坚持腊月二十四过祭灶小年。明面上是低调不张扬,其实老太太是精打细算,内心里想让伙计们多干一天活,因为过了小年长工们都要结账回家过大年了。恰在祭灶这天人特别忙,府内杀猪宰羊、淘粮磨面、扫灶除尘,皮货行里交皮子的人也特别多。多年传下来的规矩,过了这天行里就放假了,十里八乡的皮商收了皮子都要赶在祭灶前交割了。一来是为了落袋为安,手上有货淘换几个钱好过年;二来怕皮子在自己手上放坏了或来年掉价。皮货行里收了皮子得马上洒上硝水,一张一张码好垛起来,待来年好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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